每天資訊圓桌|“興來一筆盡掃除”——被遮蔽的書畫隱者應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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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桌|“興來一筆盡掃除”——被遮蔽的書畫隱者應均

近現代書畫史上,頗多被遮蔽的文人書畫家。當喧囂的社會的思潮退去或冷卻,世人才會重新去“發現”那些時代的被遺忘者或邊緣人。應均就是這樣的文人書畫家,應均(1874-1941),浙江永康人,名萬春,字敷華,又字仲華,晚年以“松石山民”為號,一生淡泊無爭,居於永康,詩文書畫皆有磊落灑脫意,正如其畫蘭所題的“興來一筆盡掃除”,讀來讓人暢神,其中的性情處,讓人感動。

為紀念應均先生辭世80週年,浙江省義烏春及草廬美術館在2022年元旦前後推出“空谷生香——松石山民書畫展”,展出應均先生精品力作60餘幅與應均的篆刻作品、文房用品等,不少為首次展出,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同時出版《松石山民書畫集》,展覽其間,主辦方邀請國內書畫界、文史界相關人士就應均書畫的成就與當下意義等進行了線上線下座談交流,《澎湃新聞·藝術評論》特選刊部分發言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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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烏春及草廬美術館應均作品展出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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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均(1874-1941)

絕俗處“我自為我”,見證文脈流轉

張瑞田(書法家,現居北京):應均沒有墨守成規,敢於在書寫中表達個性,抒發情感;另外,他對法度有新的理解,或許有意迴避形似,專注點與線的韻律。應均書法被重提,說明我們的書法觀解放了,也說明我們對當代日趨楷念化的書法創作的不滿。

“我自為我”,見證文脈流轉

:應均吸引人的地方,是他在民國書風的大範疇裡仍風格明顯。畫畫多作蘭花,偶寫墨梅。蘭草八面出鋒清剛健挺,也有亂麻伏地如聞山風迴旋,密不透風,疏可走馬,老筆分披,亂而有序,亂而有章,與書法題款互為鉚合相映成輝。雖有平常作品,友朋相贈,往來酬和,雅不容俗,清香正好,但精彩之作大抵不是養尊處優的書房清供,而是凌厲山野的平常所見,其獨到之處問鼎歷代蘭草名家毫不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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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書庾信詩 1934年

王犁(畫家,現居杭州)

晚清民國碑學之風,使學碑書蔚成習俗,上至士夫名家,下至蒼頭少兒,皆以不習碑為恥,以筆無碑染為凡庸。使一代碑書實踐者性靈損失,手筆病態,流弊至今;而學者不覺,理論不咎,奈何。我不敢非碑,而是覺得學習碑書,惟以刀石交接之形相是從,卻不顧及筆墨特性,與生理抗違,實所謂不體道也。

將碑體刻跡,硬以毛筆模寫,必奴其墨,役其筆,終致點畫犖确,意態猙獰。而書寫當下,折手蹩腳,極難見到點畫視效的暢麗,和揮運生理的快適。古人所謂“合作”,幾乎未有。更少有能將碑體作日常書寫,實已將書法(媚俗,附雅)與生活隔離了。如康有為書法,單字看,豪強翮健,卻很少能連綴成篇。因一字勉成,筆束鋒裹矣,故其字間,難有通氣。日常書札,還作舊體。張裕釗楷書,幾於機械,成美術體。但其日常書札,竟能打通刀筆區隔,自出風格;趙之謙碑味書札,亦能漸忘心手。或因字小,筆墨體質能自應接裕如。應均書寫,似在張趙之間,而流利過之。尤其晚後書作,既保用碑體點畫的勁方寬厚,又在使轉處,較大程度復歸於筆墨自治;或以原地提按法,給難以轉接之筆,以回毫復鋒間隙,形成一種折搭結構,省去很多手筆不適。這種處理很有意思:與其說是著意創造,不若說是信筆信手,是體認自然,也是人(觀念)書(筆墨)合作。若較之沈曾植先生章草用筆,到老不避鏟削刻鑿,則能多幾分感物應道,古人所謂“幾微要妙,臨時從宜”也。于右任早時行書碑體甚美,晚際弄草,疲軟不堪,幾無可觀。應均雖受於氏影響不少,行書多所取資或與有偶合,草筆則過於氏甚多,這頗值得研究。

應均先生於書畫印,皆有造詣,達到很高的藝術水平。但很長一個時期,似被世人遺忘。這除了江浙書畫人眾,名家林立之外,恐與其性情之“拙,懶”直接相關。其詩曰:“憑我行藏安懶拙,任人指摘定瑜瑕。”“畢生嗤懶拙,冰魚與林鳩。不隨蟄蟲振,狂負春色優。”懶與時俗起伏,不自宣傳。事後看來,也無所謂。只要作品還在,只要好,終會得到後人更客觀準確的評價的。其可味處:懶拙廢弛於外者,輒發憤精勤於內,且能相當地自得自足於其精勤所事。這或又可映見他的藝術觀與書畫審美覺性:事藝以自娛,非炫世也。修行愈深,其樂愈永。又詩曰:“人生行樂爾,何必論雲浮。似我懶與拙,應卻分外謀。”故爾樂以忘憂,何暇於“外謀”哉!因此,倍覺此老可親可敬,有“微斯人吾誰與歸”之感。

陳新亞(書法學者、退職書法報人):

:應均生於1874年,卒於1941年——這是一個劇烈變革的時代,變革的時代需要時代的弄潮兒。可惜,應均不是這樣的人。不管是革命或變革,他都不是。他被時代遺忘,也在情理之中。只有等喧囂的社會的思潮退去或冷卻,人們才會重新去“發現”那些時代的被遺忘者或邊緣人。應均就是這樣的藝術家。如果說,國畫是一劑清涼散,應均正是當各種“熱鬧”過後,他的筆墨的魅力開始彰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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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均篆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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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均書法區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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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現場,應均書陶淵明詩

劉墨(文史學者,現居北京)

應均先生的被遺忘與被重新發現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話題,見出生命張力的藝術是永遠不會被遺忘的,書畫筆墨的背後是人,重新發現的也是人,所以這背後也見證著一種人文與文脈的流轉。真正的藝術,與人心與人文相關,與權力、資本的關係其實並不大,時間才是最好的見證者與選擇者,可惜很多所謂的熱鬧“藝術家們”永遠不明白時間與生命的張力到底是什麼。

這是第一次集中讀應均先生的書畫,一種開張舒展、率意磊落、我自為我的風格極可移人,作品中的筆墨恣肆,滿紙狼藉,正如其畫亂蘭所題的“興來一筆盡掃除”,讀來讓人暢神,其中的性情處,讓人感動。徐渭在《題自書一枝堂帖》中說:“高書不入俗眼,入俗眼者非高書。然此言亦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應均的書與畫,亦是“此言亦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在近現代,他的書畫與蒲華、吳昌碩、徐生翁、錢瘦鐵等人在內蘊上都有相通之處,既見出金石骨力,也見出文人的學養與耿介淡泊之性。

對於應均,過去或許只以永康或浙江的地方名家視之,但這次集中讀他的作品與背後的追求、探索、眼界、格局,顯然並不僅是一個地方名家的話題——當然,所有的大家本質上也是地方的名家,應均的意義在於他雖偏於永康一隅,而對於中國書畫史卻有著開闊的視野與卓然獨立的追求,且以自己的生活態度與人格涵養而獨行之,這是真正領會中國文化格局而到達的境界。略有些可惜的是,這次展覽沒有呈現應均早中期的書畫作品,否則,對他的求索之路與風格形成的討論會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話題,對我們從事書畫也會有很多啟發。

應均書法,取橫勢,古意多,見出張遷、石門等古隸遺意,用筆開張、剛健、耿介而又見出自然,這既是奇拙自然的美學追求使然,也是其性格的孤迥耿介所致,這些人本質上都是“絕俗之人”,故能在書法中隔絕媚俗。近現代書法史上,織湯這條路不是應均一個人在走,蒲華、沈曾植、徐生翁等,都在走,其實做一個對比研究會很有意思。而且,相對於徐生套粒既翁對書法本體探索與孤迥骨鯁風格的決絕化,應均的風格雖也是孤高耿介,但似乎又往回拉了一些,也更加日常一些,甚至,有一些溫情,這在其一些手札及錄古詩的書法作品中都有體現,比如其錄陶詩,寫得自然而溫情,頗得陶詩內蘊。有些可惜的是,應均享壽不魔保量長,僅60多歲即辭世,他的書畫風格其實還在探索中,一些線條相比較徐生翁、黃賓虹等,還沒有達到真正蒼渾的境界,如果天假以年,哪怕只活到八十左右,那他在這條路上的成就會更加讓人驚歎。

現場展出的一些畫作中,除了一幅畫梅之作,其餘都是畫蘭之作——而且,大多是亂蘭,這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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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蘭中堂 193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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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蘭中堂 區域性我尤其喜歡展廳起首的那幅蘭花與中間的那幅《寫蘭中堂》,都是長題,見出應均的學養、鬱勃縱橫與清高孤絕處。尤其是《寫蘭中堂》,中國書畫史上畫蘭的從未見過如此畫蘭的,一個字——亂,表面是全無章法,若亂石鋪街,但真正細讀,卻金石味極濃,完全順著性情塗抹,亂中有致,用筆狂放,筆墨率意,不拘形似,讀來極可暢神,這正是中國寫意畫的“我自為我”處。正如其畫作所題“寫蘭小技誰訂譜……興來一筆盡掃除。”

還有一幅偶見的畫梅之作,寫金冬心筆意,淡墨濃題,構圖奇倔,真可謂清高孤絕,見出其人格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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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出現場的應均寫梅

顧村言(澎湃新聞藝術主編):

九十年代金鑑才先生主持《西泠藝叢》時曾刊發過應均專題。今天我們所知的應均藝事平生尚未超出那時刊佈的範圍。如應均1935年赴南京辦展覽是由誰牽線促成的?有哪些藝術界軍政界的要人出席?當時的藝術界如何評價應均的?媒體有哪些反應等等,現在都還不清楚。我們還未掌握這些對應均研究比較重要的材料。當然我們目前也可以從作品出發,根據款署時間作一個排比,理出一個頭緒,獲得其書法的演進線索,還有他的畫蘭脈絡。只是在文字記載尚付缺如的情況下,我們從影象得出的推論,如果沒有足夠的材料印證,就不可避免帶有今天的立場,所以我特別希望看到已被挖掘的文字材料與儘可能多的作品,以便在圖文雙重對證下,對應均藝術的轉變做出有依據的判斷。聽說應均有個不完整的詩稿留下來,收藏家徐小飛曾出資印行。這個印本里所呈現的唱和物件,為我們勾勒出應均在永康的一個粗略的交友圈,提供給我們瞭解應均前所未見的資訊。

關於應均,現在我們知道他和嫂嫂經營一個酒館,但是他的經濟狀況如何?由於缺乏一手材料,仍然無法做出準確的推斷。我們錯過了關鍵的二個時段,一個是上世紀六十年代中到七十年代中,許多歷史遺存被當作四舊被清除,如於右任送給應均的匾額;另一個是改革開放後的城市化程序,應均故居消失(他的家境,於故居可見一二)。也由於應均長期處於藝術史的邊緣,原本可以透過走訪獲得的材料,也因研究者的缺位,同時代見證者先後消亡而無證。

應均在他生活的年代,儘管只是一個商業者,仍為當地士林所重。這種情況不單反映在應均身上,紹興的徐生翁和海寧的沈紅茶以及更多他們同時代人很多屬於這種情況。他們在社會中並未佔有顯赫的地位,他們的望重一地,完全緣於才識才學才藝。這就讓我想到他們所在的社會生態,書畫家的興趣和職業是可以分離,社會評價與人望的獲得同出身、財富及從事的職業等等無關,評價體系只注重才學。應均、徐生翁及沈紅茶等半專業半業餘的文人書畫家身上都呈現了這一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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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均書畫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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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書謝靈運詩四條屏

唐吟方(書畫家):

拂去時代的塵埃,應均對當下的警醒與啟迪

民國書風,既承晚清崇碑風尚的餘緒,又矯其流弊,廣取博納。民國書家普遍接受包世臣、康有為的書學影響,但也遍習閣帖,尋求碑帖融合新徑而變化出新。短短不到半個世紀的民國書壇,呈現前所未有的個性各異、千姿百態的書風,湧現出許多具有創造精神的藝術家,書法創作逐漸成為純個性化的藝術創作行為,群星璀璨,各領風騷。應均無疑是其中頗具代表性的一位。唯其一介布衣,又默守鄉梓,身後寂寂無名,寡為人知。但從其詩文唱和中,可知應均在當時廣為書壇同道所認可和膺服。溫州書壇耆宿張鵬翼先生生前與學生蕭耘春談藝,據蕭先生回憶,張先生對永康應均十分推崇,可見應均書名在當時即流播甚廣。

應均書法採擷融會南帖北碑之精華,遒逸深古,逋峭冷雋。結體緊密遒勁,以方扁為主,純襲碑法,敧斜取勢,奇態百出;用筆方圓並用,頓挫分明,剛健挺拔,得碑意之厚,而不見凝滯之跡,矯粗野之時俗,兼取帖學之典雅、沖和,沉著穩定,不作姿媚之筆。應均這種以北碑雄強之體,而寓南帖超逸之氣,正代表著民國書風的時代精神。由於時代的原因,在浙江,各地都有一些民國遺老耆宿沒有引起關注,正在漸漸淡出歷史的記憶。挖掘地方文化資源,拂去時代的塵埃,發現文化價值,是一項當務之急的歷史文化工程。相信隨著對地域傳統文化整理的不斷深入,應均一定會進一步進入書法史的研究視野,在現代書法史確立其應有的地位。我想,這應是春及草廬舉辦應均展覽的初衷和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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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均行書王羲之書1933年

陳緯(書畫家,現居杭州):

:一個鄉賢,一個讀書人,他在鄉間寫字畫畫,追求藝術,意義在於什麼呢?就是藝術能給他一條路,只要去畫、去寫,認真的畫,認真地寫,都能寫到一定的程度,有時會跟某些名家一樣,很像;有時能在某一方面突破,形成出自己的風格。

我看應均的畫有一個非常明顯的感受,就是他為什麼畫蘭花,其實有非常多的自己的考慮。他選擇畫蘭花我覺得有兩個考慮,一個是思想上的,就是情感上的“四君子”的考慮,另外一個這個其中有他對他自己的筆墨功夫的考量。他的那四叢蘭花的確是精品,我當時看過就跟王犁講,這幅畫就是炫技之作,他的畫其實是非常有功夫的,他與一般的所謂的文人畫家的區別就在於他的技術是很高階的。所以我很看重他的畫,卻不太看重他的書法,就是這個意思。我發現一個有意思的話題,只要功夫下到一定程度之後,得到的風格會跟某些名家一樣,比如我個人感覺,他寫的有些字與張大千有相似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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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出現場,應均的文房用品

孫善春(中國美術學院教授)

:應均如同生存於密林掩映的世外,藉著書畫藝術的燭光,延續著自己獨自落寞的命運與生活。從他早年的遭遇和後來市井間平凡的生活,對藝術的創作無疑就屬一種陶養心靈的故常。

他的藝術實踐之途就是獨我的自創與不斷完善過程。書法的使轉與反筆施鋒,完全沒有依傳統理論所述或者與與世書家技術趨同傾向,也就是,應均書畫及篆刻都是在一種我行我素的自由情態下所做的探索與努力。應均書畫作品由生拙與幼稚所煥發出的機趣,正是民國時代藝術界所缺少的風華。

應均從事藝術的無師無派無路徑,所體現出的正是創作者的淡蕩心態。現代繪畫之父塞尚,他離佛羅倫薩近在咫尺,可他就是不去看那些大師作品,因為,接觸罕世名作會動搖自己的藝術信念。應均在書畫及篆刻創作上的成功原因正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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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均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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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均山水冊而

餘姚人(書法家,現居天水)

:晚清以降,書法的研究與創作以“復古以維新”為風潮,一方面表現在對於前代受宋明理學思想影響的書學之反思;另一方面又著力挖掘古學中被遺忘的書法痕跡。面對日漸崩壞的帖學書法,以金石考據之學為學術依託,阮元提出“南北書派論”,主張碑帖二脈分張,其中北碑一系彰顯古法——“脫卻古法,一片俗媚”。其後康有為避居汗漫舫,遍覽碑拓,寫成《廣藝舟雙楫》,主旨尊魏卑唐,試將碑學建構成真正有系統理論和實踐的書學流派。這種託古改制、追溯書法本源的自覺探索,成為晚清民國的書家書學實踐之主體精神,且此書學餘緒綿延至今。而應均的書學實踐就是在這樣的思想史背景下形成的。一方面,應均以“居常以待終,交集無愆尤”的處事哲學立身實踐,所以他的書法追求與上古書跡為儔,雖居鄉間,但絲毫沒有取法上的侷限。另一方面,從他作品獨特的面貌上來看,倘從作品接受上來探討,他設定的潛在讀者恐怕就是類似於右任這樣的當世一流名家,所以他的書寫才縱橫去來,直追民國一流名手。具體來說,他晚年的一些作品,尤其我最喜歡的手札作品,似多取《張猛龍》、“窮鄉兒女造像”的刀筆縱橫之意,如篆刻邊款之塗刻,匆匆快快,這種強硬風骨表現在字中的轉折,以圓錐軟毫寫堅刀之鏗鏘,是其最大特色。許多鑑賞者認為這是他的弊病,我則不以為然。書為心畫,不能以所謂的普遍書法技巧來衡量書家某個細節的特點,而應以整體來論。比如,談起應均,大家都會想到紹興的徐生翁,一些人存有他寫“孩兒體”,寫變形字等以偏概全的概念,而實際上,他的運筆法漢分書之長槍大戟,刷筆而不露,行筆如有呼吸,內裡綿針,尤其晚年追溯三代,臻至高境,這種整體性的書法論述才能形成一種審美判斷。應均書法亦應如此來看,山野碑崖,縱橫去來,料是他真正的書法追求,而且他的書法實踐一生變化,不曾止步,這一點甚至比他欽佩的于右任還要高明。康南海曾說:“人限於其俗,俗各趨於變。天地江河,無日不變,書其至小者。”應均求變的書學實踐之路勢必會給今人以警醒和啟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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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蘭圖1936年

陳量(書法家,現居杭州)

:在以創新為主調的時代旋律中,傳統文人往往被貼上保守與守舊的標籤,更是很難被主流關注或寫入美術史。但這樣的傳統文人,未必就沒有藝術生命力,而這種藝術生命力就體現在隔代的再發掘與呈現上,這種隔代的挖掘往往源自鄉邦文化情結而超越地域尋訪,成為對隱入歷史的前賢探尋追蹤,梳理出雖被歲月風塵遮蔽但仍換髮生命力的風景。對應均書畫作品的專題展覽與整理其意義也在此。其實,不管應均的作品是否受到過於右任、沙孟海等大家的推崇,其人其作的意義更多還是一種傳統文人的生活狀態和精神面貌。應均這樣的傳統文人在今天已經是逝去的風景,但在他生活的時代,像他這樣的傳統文人並不罕見,許多“應均”大多被淹沒在歷史和歲月的塵埃中。應均書畫展的意義不僅僅讓我們感受應均書畫藝術所呈現的傳統文化精粹的魅力,也呈現了舉辦方對傳統文化的認識和藝術鑑賞力,還呈現了一種文化擔當的情懷,也是今天更稀缺的一種文化態度與對傳統藝術的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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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均書法,滿襟萬頃七言聯 193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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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均畫蘭 1934年

薛原(文藝評論家,現居青島)

應均先生身處於一個變革的時代,這對應均先生的藝術追求無疑產生了影響。這更多地體現在其書、畫、篆刻創作中對碑學意趣的追求上,這也是當時的潮流。在其書法和篆刻創作中表現的尤為突出。首先在書法方面,應均先生早期和中期的書法作品多以北朝碑版所宗,體現出散落自由、樸拙跌宕的風格;晚期的書法作品則更多地表現出使轉凝重、樸厚雄健的氣度,流露出于右任先生書法意蘊的影響,這也許是于右任先生推崇其作品的原因所在吧。其次在篆刻方面,應均先生完全繼承了“浙派”丁敬、黃易的篆刻特點,以切刀入印,分佈亭勻,蒼老朴茂。另外在繪畫方面,應均先生多以蘭草作為描繪物件,吸收了“揚州八怪”藝術群體的創作旨趣,畫法更類鄭板橋。而在構形上,則以自我生活狀態為創作基礎,加之對世事的個人體驗,凝聚出少伸張暢懷之勢,多包裹困頓之態的個人風貌。這是其繪畫作品的可貴之處。

應均先生作為浙江義烏地區具有傳統藝術精神的代表藝術家,其書、畫、篆刻創作既有所宗,又有一定的自我個性的表達。正如其在當地的生活狀態一樣,偏安一隅,不為公明,更不作為謀生的手段,而是純粹生活狀態的真實寫照。當然,正是這種狀態,加之義烏的地域性侷限,使應均先生不能更深入地融入到當時藝術變革的大潮中。繼承是其藝術創作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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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石山民書畫集》 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21年12月出版

楊兵(西安碑林博物館研究員):

:對於應均的收藏與展覽,確實也是機緣巧合,因為2004年我初涉收藏,其中就有兩件應均的作品,一件作品是對聯,還有一幅蘭花。當時我看到這幅對聯時,是挺打動我的,蘭花當時說實在的看著也看不懂,感覺就是有點亂——當然現在看著就不那麼亂了。應均作品首先打動我的是書法,看上去磊磊落落、大大方方,像讀書人的字,這個當時是觸動我的。

可能我後來進入收藏,跟應均不說關係有多大,但肯定有關係,因應均而有產生了對藝術的好感。後面陸陸續續就開始收藏,我身邊有兩位好朋友,他們兩個本身的品位眼光都不錯,有他們兩位幫忙,我收藏這個調子基本上把得住,還有一個真假也控得住,這兩個是最重要的。收藏首先是調子要好,再者是作品要真,這兩個把得住,一般來說慢慢沉澱下來總會有點東西的。

我們收藏裡面實際上有點偏重金石味的書畫,我們收的沈曾植、徐生翁、包括黃賓虹、吳昌碩,偏重金石味重的書畫多一些。

2012年有機緣認識臺灣地區的一位設計師,當時正好我們前面造了一棟樓,就設計改造了綜合樓的一層為美術館。因為收藏偏重金石味書畫,展覽方面也是偏重這邊多一些。我們春及草廬美術館第一個展是餘任天書畫展,作品由余任天家屬提供為主,跟我們自己收藏的集合起來辦了一個展。其後,展覽就陸陸續續的辦,我們自己館藏的近現代書畫展啦,還有一些當代名家展覽,當代青年書畫展,當地鄉邦文化的展等等。我們在收藏的過程中,在辦展的過程中,有這種感覺,我們不可能大而全,我們肯定要做出自己的特色與特點,我們的定位是偏重於近現代的一些文人性的書畫,尤其是水平較高,但是可能推廣做的少,或者知名度還不夠的,相對被遮蔽的。所以就在這樣的想法下,在朋友的幫助下,我們陸陸續續辦了一些展覽,像應均、朱豹卿,前面還有包世臣、吳讓之、沈曾植,鄉邦有朱恆,再前面的還有蘇州的宋季丁,這一類我們一直在關注,包括徐生翁、陶博吾、吳藕汀、陳曙亭,有機會的話我們都想做這方面的一些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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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出現場

朱智慧(收藏家、義烏春及草廬美術館負責人)

:我們對應均的關注也是很早,就像剛才說1990年金鑑才老師在《西泠藝叢》推出的時候,當時看到就有印象了。後來因為機緣巧合,2000年以後,我個人陸續收到應均作品,他的蘭花、對聯都有,後來也一直關注著的。今年我們到永康去拜訪收藏家錢龍彪先生,看到他客廳裡掛了一幅應均的蘭花,當時感覺眼睛一亮,就與錢總就聊起應均,他收藏了有十幾件,當時我們就開玩笑說能不能做個應均的書畫展覽呢?錢總說你們辦,我很支援。然後我們就開始做,去徵集應均的作品。我和朱總到南京、杭州,金華地區基本上跑遍。永康更是去了不下十次,一家一家問,朋友不斷介紹,發現作品越來越多,徵集的也越來越多。徐小飛先生,因為他是應均作品的收藏大戶,他也很支援我們這個展覽,那這個展覽就基本上成功了。

我們把這些作品借來以後,我們就商量了一下。因為應均作品有各個時期的,包括他50歲以前的作品我們看來就覺得他不夠成熟,風格也不強烈。我們後來定下來,選應均最後10年,57歲到67歲的作品,選了60來件,就做成了這個展覽,也編了這本《松石山民作品集》。

早期的作品有些也借來了,但放在庫房沒有展出。這次展出的是應均先生最後10年的作品,也是他最精彩和最成熟的作品。

圓桌|“興來一筆盡掃除”——被遮蔽的書畫隱者應均

義烏春及草廬美術館,應均所書匾額(上)與現場呈現的賞石(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