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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王朝的衰落流亡國王客死羅馬飯店

引言

波旁王朝結束了。從菲利佩五世在聖赫羅尼莫大教堂加冕起到阿方索離開東方宮,王朝的壽數共計230年。此時,沒人能準確地知道被廢黜的國王阿方索內心的波瀾。他去國的方式是不體面的,而作為末代國王,他顯然要承擔王朝覆滅的沉重責任。不過在最後一刻,一貫浮囂的阿方索竟出人意外地沉靜,他的西班牙式的人情味和他對祖國的摯愛引導他淡出國家政壇——那是個行將爆炸的火藥庫。

就在他即將離開東方宮的前一個小時,卡瓦坎梯將軍向他建議,派一個騎兵中隊向包圍著東方宮的群眾衝鋒,以繼續頑抗。阿方索拒絕了,他只說了一個理由:“我不希望西班牙人民由於我個人的原因而流血。”

不少軍人對此很不以為然,他們認為一個國王不應有這種感情,西班牙歷史就是一部流血的歷史。佛朗哥本人曾指著一幅墨索里尼被處死的照片說:“我要死得像他那樣,因為我要抵抗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我不會像阿方索十三世那樣逃亡。”

所有的人都附合這種觀點嗎?

阿方索一生犯了許多錯誤,最終使他成為眾矢之的。但是,他告別西班牙的方式卻為他的統治打上一個標準的句號,因為他沒有成為日後長年內戰的直接責任者。西班牙人記住了這一點,並把他的最後一瞬間所表現出的情懷與內戰中和內戰後的獨裁者佛朗哥做了比較,在阿方索的孫子胡安·卡洛斯即將登基時,他們從記憶中挖出了這點印象,從中產生了他們對一個20世紀下半葉的波旁的信任感。

阿方索在巴黎和羅馬度過他的流亡生涯。他和王后已分居,幾個子女在父母的居住地之間來來往往,而後紛紛為自己築巢,開始獨立生活。阿方索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在遠離西班牙的地方,他的生活失去了往日的份量和節奏,也失去了意義。他曾對他的追隨者薩因斯-羅德里格斯說過這樣一段話:

流亡生活中真正讓我煩惱的是無所事事。因為,你瞧,從小時起我就事先知道第二天的安排,所以,每天七點半或八點鐘起床,我就已準備好了當天的日程:要迎接某人,要去給什麼剪綵,然後參加某個活動,接下來去某地吃飯或者請某人吃飯……所有這一切都預先安排好。而突然,我現在每天早晨醒來時,發現我面前的24小時都是空白。沒人告訴我該做什麼,我沒有任何計劃,我應該給自己準備一份……在度過了漫長的分分秒秒都安排得滿滿的日子之後,如今每天的空閒對我個人生活來說,令我心煩意亂。”

為了填充空白,他愛動的天性驅使他玩馬球、狩獵、參加大功率汽車比賽、旅行、去尼羅河捕鱷魚、去蘇格蘭射禽、去印度獵虎……而為了忘掉家庭生活中的痛苦,他的頻頻的婚外戀情使他越來越像他的遠祖法王路易十四,並且也像路易十四一樣留下了若干個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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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生活的重心仍然是對西班牙命運的關注。他始終保持著與西班牙政界的某些派別的聯絡,保皇派人士常去巴黎或者羅馬看望他,向他通報國內局勢的發展。其時,政治強地震已發生,西班牙作為國家和民族都分裂了,不少人轉而投向新獨裁者佛朗哥的麾下。這個矮個子將軍策動和領導武裝叛亂,把年輕的共和國淹沒在血泊中,以往的任何一次內戰都從未如此殘酷和血腥,而它在民族肌體上留下的傷口直到幾十年後才漸漸癒合。

阿方索對此感到痛心,但是他無能為力。最初,他從感情上站在右翼保守派一邊,他甚至籲請某些國家(如義大利)提供武器裝備。而從理智上,他意識到,國王唯一的作用是以調停人的身份在兩派間斡旋,平息衝突,但是他無法回國。從他乘“阿方索王子”號去國之時,西班牙的海岸線便離他越來越遠,他此生再未踏上故國的土地。

許多人對阿方索有過這樣或那樣的評論。如果去掉政治上的某些觀點,僅僅作為一個西班牙國王,他們對他的強烈的民族感情都有深刻的印象。維多利亞·歐亨妮亞王后對他有這樣的評論:“我知道,對於阿方索,放棄了王位並非至關重要,唯一讓他感到刻骨銘心的痛苦是西班牙人不再愛他了。因為阿方索的心理問題不是屬於一位下野的國王,而是屬於一個多情的男子,他瘋狂地愛著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什麼也不解釋就把他拋棄了。這就是阿方索現在的精神狀態。”

王后的話有片面性,並且失之偏頗,但是對國王於自己民族的深厚感情的評價是正確的。阿方索傾向於歐洲的現代風氣,他本人也做了很多努力以加速西班牙的現代化程序。同時,他自己非常“西班牙化”,他深愛西班牙民族的特點和基於這些特點而形成的國粹,他不希望西班牙人在走向世界化的同時,失掉了自己本色。

有一則逸聞很能說明問題。英國人認為,把蛋糕、餅乾之類的午茶點心泡著茶水吃,是一種沒教養的表現。而西班牙人恰恰喜歡這麼吃。阿方索在訪問倫敦時,常出席西班牙僑民的午茶會。一次,他在餐桌前坐下,隨手拿起一塊小點心蘸著茶吃了起來,同時快活地向所有在座的人嚷道:“西班牙人,泡吧!”

在流亡生涯的後幾年,阿方索終於等到了內戰結束。然而佛朗哥住進了他的豹宮,並且一住就是36年。阿方索目睹了三個兒子的早亡,他的內心是悽慘的,而王位的巨大壓力使他不堪重負,他在家人和顧問們的幫助下,做出了歷史性的安排,他親眼看到了自己的孫子胡安·卡洛斯——未來的西班牙國王的出生和成長,他看到了希望。他沒來得及看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但戰爭的結區域性分地證實了他的預言:“德國儘管有些先進的東西並得到一些閃電般的勝利,但註定要在最後一戰中失敗。我絕對相信這一點。我也清楚知道德國士兵的優點……但是今天他們打不贏這場戰爭,因為美國必定會為了自己的經濟和戰略安全而參戰,美國的力量將決定它和它的盟國會最後勝利。……要是我現在坐在西班牙國王寶座上,我會不假思索地打出盟國的牌的”。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大半個歐洲都已成了希特勒的囊中物。

阿方索疾病纏身,面容明顯見老。終於,在1941年1月15日,他宣佈退位,由兒子胡安,即阿斯圖里亞斯親王繼位,並將繼承他的全部權利。他在致西班牙人民的文告中說:

(1931年)4月14日,我向西班牙人民宣佈了我離開西班牙從而中止行使權力的決定。但是我並不因此而放棄任何一項歷史曾指定我負責和維護的權利。

在那份宣告中,我履行了愛國主義的義務。為此,如今任何人也不能武斷地說,西班牙為了保衛一個政體或王朝的利益而導致流血……

他把自己從內戰的責任者中解脫出來,而後表示,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成了障礙,為了更好地為祖國服務,他將把王位和一切權利傳給阿斯圖里亞斯親王堂胡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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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心絞痛再一次發作,從此他便一病不起。

在垂危的日子裡,他的宗教感變得更加強烈。在他清醒的時刻,他向神父作懺悔,和修女們談話,把自己的一生做了最後的總結。他還要求把西班牙人奉為至聖至寶的皮拉爾聖母的披風放在他身邊,他知道醫學已無法挽救他的生命,他只能等待奇蹟了。26日,這件聖物從西班牙的薩拉戈薩城運送到羅馬,他手捧著披風喃喃地說:“我把生命交給聖母安排吧。”

然而兩天之後,即4月28日上午,劇烈的疼痛使他多次昏迷,醒來後他問大夫:“這就是結束吧?”他用盡最後力氣對他的繼承人堂胡安說:“陛下,西班牙高於一切。”他的嘴唇翕動著,身邊的人聽見他斷斷續續地說:“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啊……”

11點40分,他嚥氣了。西班牙國王阿方索十三世死在羅馬大飯店的32號房間裡。終年54歲。他身上蓋著“阿方索王子號”巡洋艦上的國旗、皮拉爾聖母的披風和王旗,頭下枕著一個小口袋,裡面裝著西班牙的泥土。

義大利人把他的葬禮辦得很隆重,義大利國王維克多·曼努埃爾顯然有兔死狐悲之感,他親自主持了送葬儀式。

一位西班牙詩人阿古斯丁·德佛薩寫了一首記述葬禮的詩,

其中有這樣幾句:

他的遺體在棺木中被抬走,

經過羅馬城的一座座噴泉。

他被安葬在異國的土地上,

周圍聽不到禮炮的轟響。

士兵們都向他舉槍致敬,

儘管他們屬於另一位國王。

……

在埃斯科里亞爾的地宮裡,

他的母后正在等待著他。

而在大海的彼岸,馬德里的王宮在為他服喪。

他死在異國,葬在異國。生前,他渴望回到西班牙,隨時隨地都在等著召喚,為此他的一些行李從未開啟過,跟著他從一家旅館流浪到另一家旅館。然而,他始終沒有得到回國的召喚。直到44年之後,當他的孫子胡安·卡洛斯登基時,斷了近半個世紀的波旁王朝的鏈條又連線上了,他才重又找回了自己的歷史地位。

1980年1月29日,阿方索的遺體被重新安葬。他的兒子、巴塞羅那伯爵堂胡安履行了自己在父親靈床前的誓言,這位前國王的靈柩被遷入埃斯科里亞爾王家修道院的地宮,位置緊靠著他的父親,阿方索十二世。

他終於回到了西班牙。

一個秋日的黃昏,筆者在馬德里市中心的太陽門廣場一帶漫步。順著朝西的一條叉路便轉入馬約爾街。

這條街的前一半都是商店,櫛比鱗次,燈光和陳列窗爭奇鬥妍。而近旁的中心大廣場從菲利佩二世時代起就是馬德里的中心,於今依然熱鬧非凡。

繼續朝西走,街道漸漸冷清了,店鋪沒有了,只剩下街兩側陰暗的樓房,可能是上世紀末建的。深色的石頭外觀已顯陳舊,有的窗戶被封住。這些樓很像一排半眯著眼睛打量世界的老人。

就在薩克拉門託教堂旁邊,緊挨著這條大路,寂然立著一塊石碑,矮矮的,樸素得像任何一個過路的老百姓。上面寫著:紀念在1906年5月31日爆炸中的死難者。

這裡就是那出悲劇的舞臺嗎?太靜了,很難在此刻的靜謐中濾出當年的恐怖。那座樓還健在,空寂無人的陽臺像張開的嘴,但是沒有聲音。在婚禮的前一天,馬特奧·莫拉爾就是從那裡向街心投擲橘子,行人以為他是個瘋子,其實他是在冷靜地測量炸彈落地的時間。

那是個無政府主義的年代。無政府主義者手中的炸彈往往是厭倦和不信任專制政體之後的絕望的產物。在俄國暗殺沙皇,在奧匈帝國暗殺皇太子,在西班牙則是暗殺國王,不幸的是,那次爆炸中死亡的都是平民。

馬約爾街的盡頭是橫切過來的白倫大街,街對面就是王宮——東方宮。

宮門口站著兩個衛兵,表情悠閒地注視著近在咫尺的外國旅遊者,他們都在忙著照相。誰都知道,這裡是歷史的一個組成部分,值得把鏡頭對準那些雕塑、那些窗戶、那道拱門。

就是從那裡,驚魂未定的阿方索和維多利亞坐著一輛備用的馬車進入王宮,開始了他們的共同生活,也開始了他們的悲劇。而當時,盛裝的新娘和躊躇滿志的新郎卻無論如何也預見不到他們的王朝壽數將盡,他們的統治只能勉強維持20多年,他們的子女中有半數將夭亡。

史學家胡安·巴蘭索在他的《王室與非王室》一書中把阿方索十三世的華蓋運與13這個數字聯絡在一起了。從生到死,他總是離不開13。主持他的洗禮的是教皇利昂十三世(1878-1903)。他的災難性的婚禮在1905年5月31日舉行,31是13的倒寫。他在巴黎遭到殺手的襲擊是在一年之後的同一天。另一次暗殺事件發生在1913年4月13日。普里默·德里韋拉將軍發動政變在1923年9月13日,導致共和派獲勝君主制垮臺的選舉揭曉日期是1931年4月13日。阿方索的幼子貢薩洛死於8月13日。而當阿方索十三世死後,他的王室成員倖存的王后、他的4個子女和8個孫子,合起來正好是13人!

維多利亞·歐亨妮亞王后離開丈夫以後,用她從親友處繼承的一筆錢在瑞士洛桑買了一棟小巧的別墅。從此在寧靜的菜蒙湖畔獨自生活。她雖然遠離了不安分,不忠實的丈夫,卻並未割斷與子女、家庭以及西班牙的聯絡。她埋葬了丈夫之後,又活了將近30年。經歷了次子海梅的家庭變故、孫女瑪加麗達的失明、她最疼愛的孫子小阿方索的夭折等不幸。她從年輕時就難得展顏,為此她甚至每天起床後在心裡默唸:“微笑,所有的人將和你一起微笑!哭泣,一定要獨自哭泣!”她想以勉強的笑容來贏得喜歡大笑的西班牙人的歡心,但是並不成功。而今,她更是表情嚴峻,她常說:“根本就沒有幸福,只有幸福的時刻……”

她在去世之前對一切都做了妥善安排,包括遺產的分配。如今索菲婭王后在重大慶典上戴的鑽石王冠“百合花”就是她的遺贈。

1968年,她首次回到闊別30年的西班牙,參加重孫菲利佩王子的洗禮。那一次西班牙給她的熱烈的歡迎使她再一次鼓起勇氣去愛這個始終未能完全接受她的國家和民族。一年之後,即1969年4月15日凌晨,她因肝病逝世。那一天恰巧是她流亡生涯的第38個年頭。

西班牙王朝的衰落流亡國王客死羅馬飯店

這位81歲的英國公主、西班牙王后離開了人世,雖然她沒看到她的孫子胡安·卡洛斯登基的日子,但是她可以感到安心的是她傳染給西班牙王族的血友病在她的14個孫子和外孫身上已經不再肆虐了。

如今她迴歸故國,長眠在埃斯科里亞爾王家修道院的地宮裡,在她的丈夫阿方索十三世身旁。

長子阿方索,原被立為王儲,儘管他的父母明白,他的健康狀況使他無法挑起國王的重擔。流亡期間,他愛上一位富有的古巴女郎,他們結了婚。由於這是一樁與平民結合的婚姻,根據王朝的傳統法,他向阿方索十三世提出放棄王位繼承權。從此,他的頭銜變成科瓦東加伯爵,他的婚姻不如意,幾年後便離了婚。而後他再結婚,再離婚。他的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夜總會一類的地方,身體也因此而每況愈下。1938年,在一次汽車事故中他受了傷,血流不止而致死。年僅31歲。

次子海梅是聾啞人,為人熱情衝動,他在兄長舉行婚禮的當天向父親提出放棄王位繼承權。他也與一位非王族出身的女子結婚,她來自一個法意混血的貴族家庭。他們有兩個兒子,阿方索十三世允許他們姓波旁,但不承認他們的王子身份。長子阿方索(這不知是西班牙王族的第幾個阿方索了)因其政治表現將在以後的章節中出現,他和他的家庭將成為某種家族厄運的承襲者。

幼年貢薩洛雖也患有血友病,但病勢較輕,加之他的智力條件良好,因此很受全家鍾愛。在一次並不嚴重的汽車事故中,他受了內傷,導致內出血,很快就死去了,年僅20歲。

阿方索的其他子女都健康而且比他長壽,他們都很少涉足政治,除了阿斯圖里亞斯親王胡安。胡安——或者如西班牙人習慣而尊敬的稱呼堂胡安——作為一個王朝的最後守護者,不息地為建立一個既不同於他的曾祖父和父親時代的君主制,也有別於佛朗哥的獨裁製的新的體制而盡力。他間接地成功了,直接成功者是他的兒子胡安·卡洛斯。

夕陽只剩下天邊的最後一抹金色。大街小巷的路燈都亮了。王宮前面的車道上,插著各國旗子的高階轎車川流不息。宮內燈火通明。顯然,胡安·卡洛斯國王和索菲婭王后在這裡舉行國宴或是盛大的招待會。

王宮廣場的一隅立著菲利佩二世的戎裝塑像,高大英挺。他的頭微微偏向王宮,默默地注視著一代又一代國王的功過,也注視著西班牙王朝的興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