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VK 病毒RNA （左） 和病毒顆粒（RVLP，右） 在衰老人類細胞中聚集。中科院動物所 供圖

中新網北京1月7日電 （記者 孫自法）人類數百萬年演化過程中整合進入基因組中潛藏的古病毒，對人類健康特別是衰老有何影響？如何阻斷它們復活及擴散？這些關鍵科學問題一直以來亟待解決，也吸引科學家長期持續聚焦研究。

中國科學家團隊對數百萬年前遠古逆轉錄病毒入侵整合到人類基因組的遺蹟——被譽為“古病毒化石”的內源性逆轉錄病毒（ERV）最新完成一項合作研究，首次發現年輕的ERV亞家族在細胞衰老過程中被再度喚醒，他們提出古病毒復活介導衰老程式化及傳染性的理論，並且創新性發展出阻斷ERV古病毒復活及擴散以實現延緩衰老的多維干預策略。

這項人類基因組古病毒與衰老關係研究的重要成果論文，由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劉光慧課題組、曲靜課題組和中科院北京基因組研究所張維綺課題組聯合中科院遺傳與發育生物學研究所、北京幹細胞與再生醫學研究院、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昆明理工大學、華中農業大學、北京大學、北京醫院等共同完成，北京時間1月6日夜間在國際著名學術期刊《細胞》（Cell）線上發表。

內源性古病毒復活驅動衰老的機制與干預策略。中科院動物所 供圖

探究古病毒元件是否參與衰老程式調控

合作團隊介紹說，病毒與人類之間的協同進化關係源遠流長，它們之間的交鋒從未隨停止過，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一方面，病毒使人類飽受疾病困擾，甚至死亡，並在此過程中對人類基因組不斷利用與改造；另一方面，人類的免疫系統積極對抗病毒的入侵，使得整合到人類基因組中的病毒序列逐漸被宿主細胞的遺傳調控系統接管，協同進化。

在百萬年的漫長歲月裡，大量ERV的遺傳資訊被人類細胞俘獲，並經過突變、缺失等變異成為人類基因組中的“暗物質”潛伏下來，佔據人類基因組序列的8%左右，併成為重要的基因記憶。人類與ERV之間的較量可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然而，在生命的孕育及演化中又貌似呈現出和諧共生的景象。

合作團隊指出，衰老是人類慢性疾病的最大危險因素，其中，細胞衰老是機體衰老及各種衰老相關疾病發生髮展的重要誘因，表觀遺傳的程式化改變被認為是決定細胞衰老程序的關鍵因素。人類基因組潛藏著諸多“老化”訊號，這些衰老資訊流通常受到表觀遺傳的嚴密調控而處於沉默狀態，但在增齡過程中，由於表觀遺傳的失序，這些“老化”訊號逃離管控，進而啟用啟動細胞內的一系列衰老程式。

不過，佔據人類基因組序列較大比例、如“死火山”般沉寂的ERV古病毒元件是否參與衰老的程式化調控尚且未知。沉睡在人類基因組中的ERV元件能否在衰老過程中逃脫宿主的監視而被再度喚醒？這些“死火山”的甦醒與爆發對細胞和組織的衰老有何影響？ERV古病毒的復活能否作為度量人類生物學年齡的標誌物以及干預衰老的分子靶標？這一系列關鍵科學問題亟待解決，引發廣泛關注。

內源性古病毒復活驅動開啟衰老“潘多拉魔盒”。中科院動物所 供圖

開發出有效抑制古病毒復活等干預策略

在本次研究中，合作團隊利用建立的不同衰老研究體系，包括兒童早衰綜合徵、成年早衰綜合徵、複製性衰老、生理性衰老的人間充質幹細胞模型，人成纖維細胞衰老模型，以及小鼠、猴和人的生理性及病理性多器官衰老模型，結合高通量鏈特異性轉錄本測序、全基因組DNA（脫氧核糖核酸）甲基化測序、高解析度單分子RNA（核糖核酸）原位雜交、免疫電鏡和高靈敏的液滴數字PCR（聚合酶鏈式反應）等多學科交叉技術，發現衰老細胞中表觀遺傳去抑制（如異染色質減少）導致基因組中ERV的轉錄啟用並翻譯出病毒蛋白，進而包裝成為病毒顆粒。

研究發現，一方面，衰老細胞中ERV的反轉錄產物透過啟用cGAS-STING（一種蛋白）天然免疫通路誘發細胞衰老和炎症；另一方面，衰老細胞釋放的ERV病毒顆粒可透過旁分泌或體液介導的方式在器官、組織、細胞間有效傳遞並放大衰老訊號，最終使得年輕細胞因受“感染”而老化。深入的機制研究表明，ERV反轉錄產物在宿主細胞胞漿中的出現，會啟用初始細胞及被感染細胞中固有的病毒防禦機制。這種本能的細胞抗病毒反應意在降低病毒的損害，然而事與願違，這些防禦性機制卻恰恰促進了細胞的早衰。

基於此，研究團隊詳細闡釋了衰老細胞基因組中ERV古病毒程式性復活、觸發細胞老化、藉助病毒顆粒傳遞衰老訊號、感染年輕細胞的全鏈條機制，又進一步透過對ERV古病毒潛伏、復活、細胞間傳遞等不同生命週期環節的解析，他們開發出有效抑制ERV古病毒復活及清除病毒顆粒的干預策略，即透過發展基於靶向ERV調控元件的CRISPR（基因編輯技術）基因沉默體系、靶向逆轉錄酶的小分子抑制藥物、靶向病毒包膜蛋白的中和抗體等技術，阻斷ERV的轉錄、反轉錄、病毒級聯感染等多個環節，進而實現組織和機體衰老的延緩。

為衰老評估預警疾病防治提供線索思路

合作團隊表示，他們最新完成的這項研究，系統定義並揭示衰老誘導的內源性逆轉錄病毒復活（AIR-ERV）可作為細胞、器官乃至機體衰老的驅動力及度量標誌物，為衰老的程式化、級聯放大和可干預性提供全新理論依據，為人類衰老的科學評估和預警、衰老及衰老相關疾病的防治提供重要的線索和思路。

在理論方面，該研究創造性提出衰老的程式化、跨細胞傳遞及可干預性，將ERV古病毒的復活定義為新的衰老時鐘和驅動因素；在技術方面，此次研究綜合運用多維表觀基因組、轉錄靶向操控、單分子成像、病毒學、免疫學、化學生物學和分子病理學等前沿交叉技術，動態捕獲ERV古病毒的復活、包裝、顆粒化、跨細胞傳遞和啟用天然免疫通路等多個生物學過程，成功刻畫出ERV在衰老機體中的生命週期軌跡，開創出新的衰老研究正規化；在轉化醫學方面，該研究以ERV古病毒復活鏈條的不同環節為靶標發展出多樣化的衰老幹預技術，為衰老相關疾病的防治提供了新的策略，對衰老轉化醫學領域具有潛在的應用價值。

因此，本次研究揭示病毒密碼在遠古時代便已融入人類的衰老及壽命調控程式，解碼基因組中的古病毒元素將有助於深刻理解人類衰老的機制、健康長壽的規律以及多種老年疾病的誘因。ERV古病毒的復活或許為認識衰老的“潘多拉魔盒”提供一條嶄新的路徑，對魔盒的解讀可為理解衰老規律開闢新的科學疆域，更為防治老年疾病帶來全新希望。

合作團隊認為，在這次研究基礎上，未來圍繞伴隨衰老的ERV古病毒啟用，將會湧現出更多的科學問題：ERV反轉錄本是否可以重新整合入宿主基因組，進而介導衰老相關的基因組不穩定性？ERV古病毒序列在人類基因組中是否具有遺傳多型性？是否與老年健康相關？ERV的復活和感染效率是否具有組織和細胞型別特異性？ERV啟用是否會選擇性驅動特定衰老相關疾病的發生？體液中ERV檢測能否應用於衰老和老年疾病的評估和預警？ERV生命週期的哪些靶向策略對於衰老和疾病干預最為有效？……他們期待隨著科學研究不斷深入和技術手段日益革新，這些問題將逐一得到解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