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資訊“真相”令人一直不安 所以“捕捉”一直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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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令人一直不安 所以“捕捉”一直迷人

“真相”令人一直不安 所以“捕捉”一直迷人

◎李建新

“什麼是真實?大家都看到的,那就叫真實。”當《真相捕捉》第二季中,內務部長對滿腹冤屈、身陷醜聞中的國土安全部長艾薩克發出怒吼時,瞬間說清了這部英劇抓人的秘笈。

《真相捕捉》為什麼讓人陶醉?

它採取的是標準而老套的線性敘事結構,只能靠情節上的不斷反轉維持其懸疑性,難免留下斧鑿痕跡。比如第二季第六集,電視上的AI艾薩克還在滔滔不絕,真正的艾薩克已在廣場現身,從而曝光了隱秘的“校正系統”存在,該系統是諸多冤案的源頭。不少國外的影評家認為,這就是一個典型的、不真實的“人工細節”,他們揶揄道:即使是人工智慧,也不可能準確預測倫敦糟糕的交通。

結構問題之外,《真相捕捉》第二季還有一些短板:

與第一季一樣,第二季也長達6集,如此長時段的懸念,觀眾的注意力很難維持。

在人物塑造上,《真相捕捉》的騰挪空間小,第一季尚有新鮮感,第二季很難翻出新花樣。可現實是:第二季就是好看,甚至比第一季更好看。在豆瓣上,第一季評分是8。9分,第二季則躥升到9。4分。

於是,人們只好說:《真相捕捉》的節奏好,特別特別好。確實,從鏡頭切換速度、條線穿插、敘事完整性等看,《真相捕捉》的表現令人賞心悅目,可只有“節奏”這一技術元素,就能拯救一部劇?國劇中也不乏剪輯精品,為何撐不起來?

也許,我們一直在誤解“節奏”,“節奏”不是剪出來的,而是多方原因組合而成的。

讓觀眾不安

才能把故事講下去

為什麼《真相捕捉》的節奏特別緊張?因為它讓人不安。

這種不安感不完全來自情節,更來自我們的生存現狀——我們的“臉”正在消融。從某種意義上說,“臉”是每個人隨身的舞臺,是“人性的後臺”與“社會的前臺”的中轉站,現代人從小接受教育、被迫進入集體生活、與陌生人在同一教室中考同一張考卷……這是一個規訓的過程,其目標之一便是學會在適當場合,使用適當的表情。

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都不只有一套表情,而是多套表情,以應對不同的人。正是基於“臉”的社會性,身份證、畢業證、工作證、結婚證等都少不了“臉”的照片,此乃“我就是我”的證據。

可在《真相捕捉》的第一季中,透過“擬臉”技術,無辜者(綽號“玩具大兵”)成了殺人犯;在第二季中,接受連線採訪的艾薩克部長說出來的話,在播出端卻完全變了樣,他瞬間成了種族歧視者、腐敗官員、有私生子的爸爸……第一季的“玩具大兵”無法證明監控被人動了手腳,而第二季中的艾薩克部長也無法證明有人下了套,篡改他的發言。

現代人堅信“奧卡姆剃刀”,即:如無必要,勿增實體。

“奧卡姆剃刀”被廣泛應用於科學研究中,也被當成科學精神,貫徹到課本中,由此滋養了“眼見為實”“最簡解釋”的思維方法——解釋太複雜,它就必然是錯的。

“玩具大兵”想洗白自己,就要證明負責公共安全的監控也會出問題,“擬臉”不是“真臉”,大家都看錯了;同樣,艾薩克部長要證明自己沒說種族歧視的話,就要證明連線可以被篡改、有人事先做局、網際網路的安全系統不可靠、BBC電視臺也能被突破、大家看到的是AI人不是自己……所有這些都很難找到證據,且引導人們完成如此複雜的辨析,遠不如“承認有罪”的機率高。

《真相捕捉》呈現出網際網路時代的結構性風險:幾百年來,我們社會的信任基石——臉——動搖了,我們已進入無法證明自己的時代。“虛擬臉”引發“自我虛擬”,人成了隨時可以篡改的X。所以,當艾薩克部長同意與AI合作,女主角瑞秋用簽字表示讓步時,不僅不突兀,還顯得很合理:在今天,人已喪失本質,沒有人不可或缺——所謂人,不過是略複雜一點的AI罷了,他退出,AI隨時可以頂上,沒人在乎真相是什麼。所以,妥協是唯一合理性的選擇。

把“恐懼”寫具體

才能觸動人心

“虛擬臉”的討論有點“形而上”,如何把一個“形而上”的議題具體化呢?《真相捕捉》的解決方案是:聚焦於掌控“虛擬技術”的人,他們才是可怕的。

在《真相捕捉》中,掌控“虛擬臉”的有兩種人,一是官僚機構,一是高科技公司,而他們的力量都源於暴民。

在第一季中,美國駐英情報機構、英國情報機構在虛擬技術的加持下,肆意踐踏法規,以“對公眾有益”為名,即可篡改影片,並以此為“證據”,拘捕或殺害他們認為有威脅的人。這種“以惡求善”,名義上是現實主義,是“用敵人的手段對付敵人”,將堅持原則看成是“不懂實務”“紙上談兵”“太理想化”,但事實上,“對公眾有益”只是藉口,精英們真正戀棧的是這些“特殊權力”,他們用“似乎合理”的遁詞,來掩蓋腐敗的事實。

美國駐英情報機構頭目納皮爾自建獨立王國,成了“土皇帝”。英國情報機構的頭目哈特有同情心,長於識人,但也利用權力獵豔(劇中女主角瑞秋即其前情人),認為“你也得到了快速升遷,我們各有所得”。

這個腐敗遊戲的短板是:絕不能被公眾知曉。

精英們編造出自我開脫的解釋:如果老百姓都知道了這一秘密機構,知道我們和敵人都在使用AI,那麼過去幾年,所有以影片為證據的案件都要重審,百姓會喪失安全感,這個代價是多大?

於是,AI成了一個“不可明說”的存在,即使被壞人鑽了空子,也要裝著什麼都沒發生。第一季中,“玩具大兵”為保守秘密,不得不接受不公正審判,入獄6年;第二季中,艾薩克部長無法公開闢謠,首相已知真相,卻按公眾理解的真相,進行處理。

在《真相捕捉》中,呈現了暴民的可怕與荒誕:被愚弄的人們因艾薩克部長的“種族歧視的語言”,將他的家圍困,各種抗議不斷。可沒過多久,艾薩克部長的支援率不降反升,因為在無“臉”時代,許多網民不再從普遍主義的角度看問題,他們需要的是和自己同樣任性的官員。於是,艾薩克部長反成了“政壇明星”。

比第一季更深刻的是,透過演算法,這些改變都在高科技公司預判中。這意味著,AI不僅能改變現實,還能掌控明天,人類正變成它的棋子……

故事應該噴出來

而非編出來

真正讓人震驚並賦予節奏感的,是《真相捕捉》對故事的揮霍。

確實,劇中也有殺人、陰謀、派系鬥爭等,第二季一開始,艾薩克部長遭遇一系列困難,似乎源於政治陰謀,是境外勢力的干預,接著轉向對內鬼的搜尋,可到第三集,劇本就豪華地將兩個巨梗拋棄,它們隱含的故事量之大,都足以單獨寫一部電視劇。《真相捕捉》敢這麼幹,因為它有“敘事的高地”,是從更未來的角度審視當下,揭示人類正面臨的困境,所以它並不在意戲劇性、離奇性等“小兒科”,隨時願意賣掉相關的梗。

《真相捕捉》是“噴”出來的,不是“編”出來的,它不靠情節抓人,靠的是高度,是“人人心中所有,人人口中所無”。

直到最後一集,《真相捕捉》才挑明全季主旨:瑞秋才是主角,她堅持追尋真相,而不在“英國利益”“公眾利益”的裹挾下放棄原則,遠比給艾薩克部長洗刷汙名更重要。

在第二季中,有大量斷梗。比如:

艾薩克部長可能確有私生子,他會不會再度陷入輿論風暴?

英國情報機構的頭目哈特突然退休,繼任者特納是不是幹了什麼?

特納一直不信任主角瑞秋,卻在哈特干預下,放她入局,她一貫堅持原則、冷酷不符,為什麼要給自己找麻煩?

艾薩克部長被技術瘋子蠱惑,選擇與AI合作,技術瘋子下一步會如何?

翻開人類史,新技術往往引發權力再分配,由此帶來紛爭。《真相捕捉》呈現出紛爭的多樣化:有的是半喜劇的,比如特納利用醫生,讓美國駐英情報機構頭目納皮爾以為得了癌症,精神差點崩潰,當他得知真相後,在特納與瑞秋的紛爭中選擇旁觀;有的高度曖昧,艾薩克部長隨波逐流卻成最大贏家,擁有了正義,還收割了支援率;有的則是悲劇,曾與瑞秋合作的正直警員被殺,殺人者是俄羅斯人,可背後的指揮者卻是美國人……

多頭緒、多側面,卻紛繁而不亂,每條線都合理,這並不是編劇、導演處理複雜情節的能力特別強,而是主題特別高明——有了“敘事的高地”,足以震撼人性,則無需梳理情節,自然通順、自動流淌。

也許,這就是《真相捕捉》對國劇的最大啟迪處:有了“敘事的高地”,節奏自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