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的鵝黃緞子哪兒來的？人家大富之家的少奶奶，怎麼就沒有幾個緞子？

什麼？你說黃色是皇家專用？嘿，別少見識了。在《紅樓夢》成書的清代，人們對顏色的區分已經相當細緻。愛新覺羅溥儀自己寫的《我的前半生》裡就有這樣一個細節：在他十一歲時，親弟弟溥傑有時可以進宮，他曾為溥傑袖口裡的內衣顏色大發雷霆。他們的對話是這樣的：

“溥傑，這是什麼顏色，你也能使？”

“這，這這是杏黃的吧？”

“瞎說！這不是明黃嗎？”

“嗻，嗻……”

“這是明黃！不該你使的！”

明黃、杏黃、鵝黃，在我輩俗人眼中，也許看不出來，但它們是有細微區別的。只有明黃是皇室專用，不，是皇帝專用，連“皇弟”也不能用的。如果是杏黃，就沒關係了。王熙鳳的鵝黃緞子，也只是沾了一個“黃”字，跟“僭越”、“犯忌”拉不上關係。

張道士要鵝黃緞子幹嘛？他要做件襯裡衣服，肯定不敢派人跟王熙鳳去要；敢公然派人去要，當然是為了供奉或裝飾神像。

張愛玲被稱為“最後的貴族”，對顏色服飾很有研究。她在《紅樓夢魘》中曾提到：“袈裟本來都是鮮豔的橙黃或紅色”。我們到寺廟道觀裡去看看，神像佛像也常常披著紅黃藍之類鮮豔色彩的袍子披風，多半是“善男信女”們供獻的。

出家人“吃十方”，可以理直氣壯地向人討要物質。即使你不瞭解民俗，在文學作品裡也應該見過不少：

“你說你孩子做衣裳多下來一塊天藍軟緞，正好與我們的一個小聖母像裁件披風，今兒便尋出來與我帶去罷。”

“修道院來了兩個葡萄牙尼姑，剪了幾丈天鵝絨做聖臺上的帳子，又嫌貴，硬叫夥計把我請出來，跟我攀交情，嘮叨了這半天……我還想賺她們的哩！不貼她幾個就好了。”

這是張愛玲《連環套》裡寫的。

“可是我正沒了鞋面子了。趙奶奶你有零碎緞子，不拘什麼顏色，弄一雙鞋面給我。”

這是《紅樓夢》裡馬道婆向趙姨娘要的。

任你甚麼王妃侍長、奶奶姑娘，狠的惡的、賢的善的、妒忌的、吃醋的，見了那姑子，偏生那喜歡不知從那裡生將出來：讓吃茶、讓吃飯，讓上熱炕坐的、讓住二三日不放去的，臨行送錢的、送銀子的，做衣服的、做包巾的、做鞋襪的，舍幡幢的、舍桌圍的、舍糧食的、舍醬醋的，比咱那武城縣的四爺還熱鬧哩！

這是《醒世姻緣傳》，都不需要“姑子”要，婦人們就主動奉獻贈送了！

回到題目上：張道士與賈府淵源頗深，除了例行的供獻之外，還會時不時主動要一點小東小西，藉著神佛的名義佔便宜，順便刷一波存在感。

那去賈府要東西，找誰要呢？當然是找當家的少奶奶王熙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