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其面如鐵，懲處貪官毫不留情，但是常年打雁，也會被雁被雁啄了眼睛。在雍正元年到雍正五年間，兩大貪官聯手演戲，不但坑了年羹堯和嶽鍾琪，連雍正皇帝也被矇在鼓裡，稀裡糊塗地對這兩個貪官大加褒獎，還將其中一個直接從地級市市長提升為主管很多工作的第二副省長。

那個從市長提拔為省長的官員叫程如絲，《清史稿》列傳八十、八十六中都能找到他的影子，汪景祺的《西征隨筆》也對程如絲的貪婪兇殘有過詳細描述。

從《清史稿》和清人筆記中，我們發現即使是在雍正朝，賣官鬻爵之事也很常見，程如絲就是靠給四川巡撫蔡珽送錢而當上了夔州知府（相當於地級市市長）。

程如絲之所以花大價錢從馬湖知府調到夔州知府這個肥缺，當然是看中了那裡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食鹽。

漢武帝實行鹽鐵官賣以後，食鹽在一兩千年間都是硬通貨，“鹽引（食鹽運銷許可憑證，一般都標註一張票可以運多少斤鹽）”和“茶引”一樣，比銀票還好使。夔州盛產的井鹽在唐朝就很有名，杜甫在《夔州歌十絕句》唱出了夔州鹽商的豪富：

“蜀麻吳鹽自古通，萬斛之舟行若風。長年三老長歌裡，白晝攤錢高浪中。”

有鹽鐵官賣就有私鹽販子，歷朝歷代都難以禁絕，清朝康熙年間對私鹽販子比較寬鬆：

“私鹽船自夔至楚者，官素不甚禁以活窮民。”

但凡有一點辦法，老百姓也不會冒著殺頭溺水的風險水運私鹽，官府為了給老百姓一條活路，一般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花了大價錢要撈回血本的程如絲可不管那一套，他要壟斷私鹽生意：

“程如絲至夔，凡商家所有之鹽盡以半價強買之。私鹽船過夔，程如絲遣人籍其鹽，私商不服，程如絲集吏人、鄉勇、獵戶、汛兵幾千人往捕治之。鳥槍弓矢競發，私商與捕人死者枕藉，商人過客斃者無算。”

程如絲殺得滿江浮屍，時任川陝總督的年羹堯第一時間向雍正皇帝打了報告，四川巡撫蔡珽一向與年羹堯不睦，在收了程如絲又一份大禮後，兩人密謀要唱一出大戲。

能讓雍正朝一流貪官蔡珽心動，程如絲的出手果然大方，我們從那張禮單上，就能看出他從“打擊私鹽”行動中賺了多少錢：除了大量珍玩寶貝，還有白銀六萬六千兩、黃金九百兩。之所以有零有整，就是為了討一個吉利，也是為了讓蔡珽印象深刻——很多貪官記不住誰送了他十萬塊錢，但是肯定能記住誰送了他九千九百九十九塊。

年羹堯得到雍正皇帝的旨意拿辦程如絲，但是一向殺人不眨眼的年大將軍最後也抓了瞎——他根本就動不得程如絲一根汗毛，蔡珽和程如絲那出精彩大戲，為他們披上了刀槍不入的鎧甲。

程如絲的做法其實很簡單：把搶來的私鹽在夔州府城就地賤賣，並大肆宣揚自己打擊私鹽就是為了讓老百姓吃上平價鹽，然後用用賣鹽的錢去重慶買大米運回來售賣，而且是用進貨價出售，表示自己沒賺一分錢。

官場中人都明白，程如絲這是割貓兒尾拌貓飯，他搶來的私鹽沒有成本，換成錢購銷大米，賣的每一兩銀子都是賺的，而且還經過兩次倒手洗乾淨了。

官員們心知肚明的事情，老百姓當然不知道，他們只知道自己從“程大善人”那裡買到了低價鹽便宜米，所以年羹堯派到夔州摘印的重慶知府周天佑被老百姓圍在程如絲的府衙動彈不得，蔡珽又快馬加鞭向雍正皇帝彙報，說是程如絲打擊私鹽以解民困而遭年羹堯記恨誣告。

雍正皇帝對年羹堯一直是既用又防，對蔡珽這個年羹堯的死對頭，有時候是明知其貪而照舊信用，在接到蔡珽急報後，雍正收回了查辦聖旨，還把程如絲召到京城覲見。

雍正皇帝對程如絲的評價是“聰明超卓，少年勇敢”，還“埋怨”蔡珽：“這樣的人，如何早不薦奏？”

被雍正皇帝表演一番的夔州知府程如絲，馬上被晉升為四川按察使，也就是“臬臺”，位在總督、巡撫之下，與布政使（主管民政的第一副省長）平起平坐，相當於清朝主管司法、監察、郵驛、漕運、交通的第二副省長。

年羹堯搬不倒的影帝級貪官，自己卻栽了跟頭。雍正三年，年羹堯被降職調任杭州將軍，奮威將軍、甘肅巡撫嶽鍾琪接任川陝總督。

按照慣例，年羹堯從巡撫晉升總督，要進京陛見述職謝恩，在路上，又遇到了演技派、雙面人、直隸總督蔡珽（蔡珽作為年羹堯的宿敵，升官了），並且受到了盛情款待，進京後還對雍正皇帝大讚蔡珽熱情、厚道，弄得雍正一頭霧水：“你倆關係這麼好，他前幾天咋還向我打報告說你居心叵測呢？”

雍正皇帝的精明，讀者諸君大約都有很深的瞭解，於是蔡珽演不下去了：

“上以嶽鍾琪代年羹堯為川陝總督，珽入對，言鍾琪叵測。鍾琪入覲，過保定，珽方署直隸總督，造蜚語，冀以撼鍾琪。事聞，上嚴旨詰責。”

雍正皇帝回憶這段往事，在硃批諭旨中還是一肚子氣：

“從前朕用嶽鍾琪為陝西總督時，蔡珽在朕前奏稱嶽鍾琪不可深信，然嶽鍾琪到京，則在朕前甚稱蔡珽，嶽鍾琪實大有功於蔡珽，而蔡珽亦不應以讒言報之也……天理昭彰，膽寒毛骨為之悚然！”

清朝的辦事效率實在是不高，這可能跟當時沒有手機和電腦，不能遠端辦公有關，也可能跟雍正太忙有關，雍正三年蔡珽的假面具就被揭穿，直到雍正五年，蔡珽才受到懲罰：

“珽挾詐懷私，受夔關稅銀、富順縣鹽規，冒銷庫帑，並得如絲銀六萬六千、金九百，讒毀鍾琪，交結查嗣庭，凡十八事，應斬決，妻子入辛者庫，財產沒入官，命改斬監候。”

雍正皇帝之所以沒有在蔡珽剛暴露的時候就收拾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年羹堯：只要年羹堯彈劾的，雍正一定要重用，所以蔡珽在逼死重慶知府蔣興仁後被逮捕後，雍正還特意安慰程如絲，說程如絲並非蔡珽保薦，即使是蔡珽保薦的也不會受到株連。

修理完年羹堯，雍正才騰出手來整治重新被任命為左都御史、正白旗漢軍都統的蔡珽，嶽鍾琪也不是善茬子，他於雍正四年十一月，為雍正皇帝送上了神助攻：

“周天佑奉委摘印，未到夔州之前數日，程如絲被參之信已遍處哄傳矣。但程如絲有無預為賄買兵民，及蔡珽果否先為送信之處，俱無確據，不敢妄奏。”

用百斤大錘上陣殺敵的嶽鍾琪（《清史稿·卷二百九十六》稱其“長身赬面，隆準而駢脅，臨陣挾二銅鎚，重百餘斤，指麾嚴肅不可犯”），打起太極也有兩下子，他要是明言雍正被騙，效果可能適得其反，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讓皇帝陛下“親自”查明真相，這樣大家就都有了臺階。

雍正最痛恨的就是有人欺騙，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嶽鍾琪親自查辦蔡珽和程如絲：

“如不能的確，可傳密旨與馬會伯（四川巡撫），務得此事真情，徐徐密訪實據，密奏以聞。”

雍正五年五月，演了五年清官能吏的蔡珽和程如絲終於演不下去了，刑部侍郎黃炳、川陝總督嶽鍾琪、四川巡撫馬會伯聯名上奏，三法司拿出處理意見，兩個主犯擬定判處斬立決。

壟斷私鹽生意，濫殺無辜，行賄受賄，哪一條放在雍正朝都該斬首抄家，但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雍正居然“法外開恩”，將蔡珽改判“斬監候”，秋後也沒有問斬，那廝居然熬到了雍正駕崩乾隆繼位被特赦，出獄後又活了八年才掛掉，而那個元兇首惡程如絲，居然在戒備森嚴的天牢裡“自殺”了。

程如絲之死疑雲重重，雍正皇帝居然沒有深究，這裡面問題就大了：程如絲這個影帝，能騙過雍正皇帝，還能從容自殺，說明他壟斷私鹽賺來的錢不是隻送給了蔡珽，他的關係網太大，大得雍正皇帝也不想拔出蘿蔔帶出泥。

至於一向以聰察著稱的雍正皇帝為什麼會被蔡珽、程如絲這兩個演員騙了，精通清史，特別是對雍正朝權位之爭有深刻了解的讀者，肯定能從這場鬧劇中看到年羹堯的影子：這就是帝王心術，這就是官場險惡，有時候真相併不重要，即使程如絲和蔡珽在雍正元年就演穿幫，也未必會受到懲罰——在那一年，皇帝和朝中大佬需要他們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