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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後,《甄嬛傳》還能怎麼被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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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找北,插圖:左棟,編輯:大西瓜,頭圖來自:《後宮·甄嬛傳》

十一年後,《甄嬛傳》還能怎麼被觀看?

2022年,中文社交媒體重新被“甄學”統治。

當年,《甄嬛傳》與《新還珠格格》同期拍攝,因為選角

(尤其是飾演皇上的陳建斌,這裡沒有說陳建斌老師不好的意思)

不夠“偶像”和“言情”在天涯等平臺備受嘲諷。劇集首播的2011年,以《宮鎖心玉》為代表的清穿偶像劇早已掀起收視熱潮,不被看好的《甄嬛傳》以濃墨重彩的“宮鬥”戲碼殺出重圍。

有那麼幾年,大家開啟電視,總能看到《甄嬛傳》,換個頻道就能切換不同劇情。曾經的中文網際網路還不太懷念老劇,不太沉迷於考古內娛老梗。

中國影視行業轟轟烈烈地向前奔去,人們憂心於繁榮之下的流量和泡沫,一切野蠻生長,但又生機勃勃。

十一年後,《甄嬛傳》還能怎麼被觀看?

來到《甄嬛傳》開播的第十一個年頭,圍繞該劇的剪輯、二創、劇情討論捲土重來。先是“甄學”復興,又是作為媒體選題的“甄學復興”的復興——這是否意味著我們在當下沒有別的事可說?我們與豆瓣小組的野生“甄學家”聊了聊。在她們最近兩年的發帖中,對於《甄嬛傳》的討論已經不止於《甄嬛傳》本身,還與時代環境產生了某些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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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劇情和人物出發,“甄學家”們在對這部劇的反覆觀看與分析中遙遙關懷著現實世界的問題。最新的例子是,上海封控初期,社交媒體上流傳著劇中有關“時疫”的劇情截圖。當公共討論空間不斷退縮,虛構的劇集,成為一部分人迴避著而又迴應著現實的武器。

這裡有一份野生“甄學”觀察筆記:

人人都愛安陵容

甄學家裡流傳著一句話,人人都是安陵容。我們聊到的幾位朋友幾乎都提到了她們對安陵容的印象反轉:十一年前人人都憎惡她,如今大家意識到,在現實世界中,大多數人都不是甄嬛,而是安陵容這樣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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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甄學家”們的學術研究,安陵容身上最能讓普通人共情的兩大要素分別是“原生家庭”和“三人友誼”。樂於探討原生家庭的現代人尤其關注前者對安陵容的影響。

據甄學家妮基的觀察,眾多女性朋友都在討論安陵容為人處事的侷限性,甚至以此警醒自己。

另外,在三人友誼中,許多女性朋友都有過被疏遠的同感或擔憂。甄學家小劉在不同人生階段都遇到過三人友誼,她總是三人中相對邊緣的那一個。重溫甄嬛、沈眉莊與安陵容的相處片段時,她在自卑敏感的安陵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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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覽2022年野生“甄學”的最新學術成果,你會發現,安陵容侍奉皇上像去打工,反而是對待甄嬛更加真情實感。還在想皇上和果郡王到底哪個更好?——嗑不動了,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都在嗑“嬛鳥”。

小劉說起劇中的一個情節:把甄嬛趕到甘露寺後,安陵容的表情並不痛快,其間曲折並非二元的愛恨或者敵友乃至CP就能夠概括。

她們接受著安陵容性格中的矛盾,也接受著複雜幽微的女性內心世界。

有關三人友誼的糾結絕不是在印證什麼“女孩子就是小心眼”的刻板印象。甄學家小吳舉了另一個例子:眉莊喜歡溫實初,卻不因溫實初對甄嬛的單相思而遷怒、嫉妒甄嬛。面對“好朋友擁有了我最想要的東西”的困境,“眉姐姐向左,安陵容向右”,成全與嫉妒都是友誼的細膩層次。

“粉嬌你幾”不好笑

“粉色嬌嫩,你如今幾歲了?”皇帝調侃齊妃的這句話堪稱劇中難得的搞笑片段。代入皇帝的視角,齊妃似乎的確顯得可悲又可笑。

小劉卻很心疼齊妃。齊妃不太聰明,時不時會使一些壞心思,但在“粉嬌你幾”這個情景中,她更像是一個侷促不安的“喪偶式育兒”受害者。

後宮裡多的是獨守漫漫長夜的嬪妃,數磚的敬妃便是個例子。得知皇上要來,齊妃興奮得不知所措,怕是已經想不起來受寵的滋味。但她還謹記著多年前皇上對她的誇讚,穿上粉色的旗服,無措地絞起手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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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妃等呀等,等來的卻是一潑現實的冷水。仔細琢磨,小劉發現這個梗其實荒謬又令人不適:大家用這樣的方式來嘲笑年華老去,青春不再的女性,卻難以聽到男性被套入這樣的評價體系裡。這不是小劉一個人的想法,點開皇上謊稱自己是果郡王與甄嬛邂逅的橋段,有大片彈幕在問——果郡王嬌嫩,你幾歲了?

小劉記起一位鄰居阿姨,家裡的老人、丈夫,還有兒子都由她常年照顧。兒子讀書差,丈夫一吵架,就指責她:你看看“你兒子”,就像皇上嫌棄齊妃母子那樣。小劉心想,這個父親在家庭裡面起到了什麼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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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當事人覺得不好笑的笑話背後,是被凝視、被肆意評價的女性。不同境況中的女性,一次又一次地被套入固定的的評價框架裡。

小劉的媽媽是一位家庭主婦。媽媽性格要強,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工作。她從不刻意跟女兒說“因為你是女生所以你該怎樣怎樣”,小劉沒在家中感受過重男輕女的氛圍。即便如此,小劉仍覺得媽媽是家裡付出更多的一方,她承擔著更多責任,也承受著更多評判。

有一次家裡的燈泡壞了,小劉問媽媽要不要等爸爸回來修。媽媽拿了兩條凳子,一摞,一踩,把燈泡修好了。“為什麼要等你爸爸回來?我怎麼不能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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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一些,堅持選擇被認為“更適合男生”的理科專業後,小劉也感受到了媽媽踩上凳子時的心情。“把有些東西從我的介面裡剔除之後,我發現原來我還可以這樣活著。”

小劉想告訴齊妃,也告訴像齊妃那樣渴望被認同的妻子、母親和女兒:你首先是你自己,“你很漂亮,穿粉色更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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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不壞,女人不壞

第一次看《甄嬛傳》時,妮基還在上高中,對角色的印象只有“正派”和“反派”。

那時,妮基總想著“皇后真壞”或者“某某妃嬪真壞”。今年年初,她再次重溫《甄嬛傳》,依然為劇中人的命運流淚不止。只不過,如今觸動她的,多了些為這部劇“鑲邊”的邊緣角色——尤其是“反派”們。

齊妃在自戕前抹了口紅,自顧自念著兒子三阿哥;祺貴人在大雨中拼死為家人求情;瑛貴人的性命抵不過皇室顏面,沒有人理會她被拖出去前的哭喊辯解。還有流朱、淳兒、曹貴人、富察貴人,她們在後宮中陷入絕望,也在後宮中葬送掉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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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感交集的妮基在“後宮·甄嬛傳小組”發帖羅列了這些角色的“最後一刻”,許多在主角光環對比下顯得“無足輕重”的暗淡死亡被妮基濃縮在一起,強烈的悲劇感撲面而來。

以前的妮基難免有些學生氣,生活無憂無慮,代入主角視角,“反派”的隕落也是理所當然。劇中的皇上固然做錯了事情,可作為觀眾,妮基仍期待著甄嬛借皇上的手去懲罰“反派”們。

直到妮基走入職場,意識到到日常生活中的權力結構,以及自己極有可能落入“被懲罰”一方的被動地位,她就再難向上共情,合理化上位者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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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劇中男性角色也是複雜的。果郡王對甄嬛一片痴情,卻同時辜負了孟靜嫻和浣碧。皇帝作為封建皇權的代言人,觀眾怪罪他,也在怪罪他身後的東西。

但那些根本無法掌控自身命運的“壞女人”,更能讓人代入生活中許多不得已的時刻。比如浣碧,作為一個奴婢,一個私生女,一個“下等人”,她註定要認命,要壓制自己反抗命運的野心嗎?又如安陵容,她能在一切陰謀敗露後堂堂正正地與皇帝對峙,痛斥皇上的虛偽;卻又在此前的無數個時刻,面對父親的壓榨逆來順受。

生活不是爽劇,讓女性渴望擺脫和想要得到的,極有可能是同一種東西的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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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來戀愛的,她是來上班的

說起甄嬛宇宙第一“打工人”,許多人會提名身兼唱歌、制香、繡花和滑冰等多項才藝的後宮“卷王”安陵容。茉莉另闢蹊徑,聊了聊“餘鶯兒職場打工記”。

茉莉在國內某銀行工作。她發覺,在職場中的女性總是在更大機率上難以晉升;在同一個會議討論中,女性提出的觀點也總是比男性更難獲得廣泛認同;最近,她和幾位女性朋友正在面試新工作,而婚育問題往往成為公司錄用她們與否的標準——即使她們有很強的專業知識結構,面試官卻很少跟她們展開專業問答和討論。

對比留學地瑞典的父母雙方產假、家庭男女財務獨立,茉莉愈發感慨女性在家庭與職場中的結構性困境,她才更珍視餘鶯兒式的職場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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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茉莉的帖子中,餘鶯兒的後宮升職記圍繞著一個“勇”字展開。“有島武郎說:不怕的人前面才有路。她用不怕,給自己趟出了一條路。”正因不知面前的路是福是禍,餘鶯兒脫口而出的那句“容易莫摧殘”才那麼擲地有聲。

茉莉還談起沈眉莊的“職業規劃”。眉莊搬去碎玉軒,不理太后和皇帝的暗示,對權威保持距離,茉莉以此提醒自己,“要有自己的生活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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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場內卷曾讓茉莉疲於應戰。在兩段銀行工作經歷的間隙,茉莉去瑞典讀了國際經濟專業。

留學期間,茉莉看到不同的生活樣貌。一個雙向的文化衝擊是:她的瑞典朋友跑來問她,“你們亞洲人都喜歡加班嗎?為什麼我的中國同事下班後從來不走?”他並不認為這是效率高的表現。

回國後的茉莉不想落入“年終述職掰開揉碎了說”、“領導不走我不走”的無意義表演中。這時她更發覺,沈眉莊的有意抽離、保持自我,反而比投身其中,成為系統中的“勝利者”需要更大的勇氣和能量。

戲裡戲外,女人“爭”什麼

目前豆瓣上討論《甄嬛傳》最火熱的地方,是小組“後宮甄嬛傳”和“鈕祜祿甄嬛傳”。後者的建組宣言貼提到,小組來自“後宮甄嬛傳”小組的一場“內鬥”。

有段時間,“後宮甄嬛傳”小組盛行“玩弄文學”,以女性為主體,“玩弄”劇中的太醫、侍衛等次要男性角色。與之呼應的是組員們對皇帝的不滿。

來到除夕當夜,許多女性組員在“後宮甄嬛傳”小組釋出二創主題帖,遭遇男性管理員打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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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引發的風波被稱為“後宮甄嬛傳”小組塌房事件。凌晨三點多,女性組員們建立起新的“鈕祜祿甄嬛傳”小組。“這樣的管理員在一日,舊組就永遠不可能會有平等的尊重女性的氛圍,於是我們憤怒地轉移陣地,建立了新組。”新組至今保留著這條建組公告。

有趣的是,甄嬛與皇上、果郡王兩個男性角色的糾葛也在一個除夕夜開始。她在倚梅園許願,“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她曾嚮往白首不相離的愛情,希望成為被庇佑、保護的人。後來,甄嬛變成了鈕祜祿甄嬛,自己為自己爭來一切。

如今,“鈕祜祿甄嬛傳”小組已經有79447個組員,小組原則上只為女性使用者開放。“後宮甄嬛傳”小組也很熱鬧,只是無法搜尋到關於“女性主義”的任何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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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篇孫答應的同人文在“後宮甄嬛傳”小組連載完畢。在故事裡,皇帝垂垂老矣,心思單純的孫答應與蘇侍衛陷入愛情,熹妃動了惻隱之心,放他們逃出宮外。作者小吳說,她構想了兩個故事版本,另一個版本的孫答應根本不在乎三從四德,她覺得女性不是性愛的承受者,而要主動將性權力掌握在自己手裡。

讓人欣喜的是,十一年過去,《甄嬛傳》仍有新鮮事可聊,新鮮事來自人的變化,用“甄學家”小吳的話說,“這都是大家自己折射出的光暈,而不是作品本身的光環了。”讓人遺憾的是,十一年過去,許多話題我們還要藉助這樣一部老劇,藉助封建後宮的極端背景,才有得聊。

更多“野生”的甄學家遊離在兩個小組之外。他們平靜安定,無論世界如何變化,古今痴兒女,總在過情關;他們提心吊膽,在許多個公共人物驟然消失,相關作品和賬號瞬間下架時,悚然一驚,然後祈禱:《甄嬛傳》絕對不要“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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