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規定，酒吧、網咖等娛樂場所，是不允許未成年人進入的。然而江蘇淮安的檢察機關卻發現，當地的一家酒吧不僅接待未成年人進店飲酒，甚至還招用未成年員工。2022年1月，這起淮安檢察機關訴涉事酒吧及經營者未成年人保護民事公益訴訟案開庭審理，這是全國首例酒吧侵害未成年人權利民事公益訴訟案。

昏暗的燈光，喧鬧的音樂，此時已經入夜，然而畫面中的幾位少年正在酒吧熱舞，現場還有不少和他們年齡相仿的青少年。這是當地檢察機關獲取的一段取證畫面，他們發現，這家酒吧不僅接待未成年人進店消費娛樂，還招用未成年員工招攬生意，嚴重侵害了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那麼辦案人員是如何知道這條線索的呢？這要從他們辦理的一起聚眾鬥毆的案件說起。

淮安市漣水縣人民檢察院第四檢察部主任 胡慧慧：當時他們幾個（青少年）因為涉嫌聚眾鬥毆罪被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我們在審查案件的時候發現這4名嫌疑人長期在漣水的一個酒吧飲酒消費。

數名涉案未成年人經常出入同一酒吧消費

辦案檢察官發現，這起案件中，數名涉案未成年人經常出入同一家酒吧消費，其中一個名叫小蘭的女生，還曾經在這家酒吧從事營銷工作。

淮安市漣水縣人民檢察院第四檢察部主任 胡慧慧：她在未滿16週歲的時候，就經人介紹到酒吧從事營銷。為了增加客源，她經常需要陪客人喝酒，就說明酒吧在經營的過程中，不僅接納未成年人飲酒消費，還有違法招用未成年人，這也讓我們產生了很多疑問。

法律規定：酒吧等場所不允許未成年人進入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五十八條規定，營業性歌舞娛樂場所、酒吧、網際網路上網服務營業場所等不適宜未成年人活動場所的經營者，不得允許未成年人進入。同時，根據第六十一條的規定，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招用未滿十六週歲的未成年人，國家另有規定的除外。營業性娛樂場所、酒吧、網際網路上網服務營業場所等不適宜未成年人活動的場所不得招用已滿十六週歲的未成年人。

那麼，這家酒吧為何招用、接納未成年人？除了這幾位青少年，是不是還有其他侵害未成年人權益的情況發生呢？圍繞著這些問題，檢察官對案件證據進行再次梳理。

淮安市漣水縣人民檢察院第四檢察部主任 胡慧慧：（員工）工作群中發現有句話多次出現，就是“公安檢查，未成年人撤”聊天記錄還顯示，這個酒吧為了逃避檢查，還安排專人在附近望風，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望風人員會立即在群內通知未成年人撤退，這些內容也從側面就反映出酒吧內未成年員工的數量絕對不在少數。

“派出所來了。通知未成年人先撤。”“速度。後門走。”“恢復正常。進來吧。”這些經常在酒吧工作群內出現的訊息，加深了辦案檢察官的擔憂。

淮安市漣水縣人民檢察院第四檢察部主任 胡慧慧：基於以上判斷，我們又對一年來與酒吧相關的案件進行了調研，發現有5名涉案未成年人曾是這個酒吧的員工，8名涉案未成年人曾多次到這個酒吧消費，這意味著這個酒吧存在長期違法招用接納未成年人的現象，且已經危害了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

應聘時未滿18週歲 如何成為酒吧員工

辦案檢察官敏銳地注意到了涉事酒吧存在的問題，並繼續調查。在對幾名涉案未成年人問詢時檢察官發現，一個名叫小蘭的女生，曾經作為營銷人員在涉事酒吧工作，而應聘時她還未滿18歲，那麼她是怎麼成為酒吧員工的呢？

小蘭說，當時自己是經人介紹到這家酒吧應聘的，不需要任何手續就能直接錄用，這已經是酒吧公開的秘密。

小蘭說的訂臺，也就是預訂座位，客人訂臺併到場消費，就能算作工作業績。而為了衝業績，營銷人員經常還要陪客人喝酒。

小蘭說，來酒吧消費的客人中，有不少都是未成年人，她說老闆還有一套專門的手段，用來應付檢查。

每天傍晚上班凌晨下班 透支身心健康

當時，小蘭的工作時間是每天晚上六七點開始上班，第二天凌晨三點下班，這樣的作息和工作環境一點點透支著這個年輕人的身心健康。在和酒吧認識的幾個人捲入一起聚眾鬥毆案件後，小蘭終於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而有著同樣想法的還有一個名叫小凱的少年，他向辦案檢察官吐露了心聲。

小凱：（去酒吧）改變也很多，首先會改變你一個人的習慣，心態也會隨之而來地改變。就是說有錢沒錢，我想去那裡面玩。然後基本上今天在裡面玩過之後，今天也不想上班，除了玩還是玩。

回憶沉溺酒吧經歷 如今後悔不已

小凱是檢察官辦理的鬥毆案件的另一名當事人，這起案件中，檢察機關對他和小蘭等5名犯罪行為較輕的未成年人做出附條件不起訴決定，依法進行訓誡並委託專業社會組織開展幫教。之後，小凱透過努力成為一名廚師。回想起自己沉溺於酒吧的那段時間，他很是後悔。

小凱：聽他們說裡面很好玩，裡面的音樂都是很勁爆的那種感覺，然後因為沒有去過，也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然後去玩了。

小凱說，當時他和朋友們都知道，這家酒吧不會拒絕未成年人進店和飲酒，在附近很有名氣。而出格的嘗試，卻讓他的生活失去了控制。

小凱回想，當時和他一起去酒吧娛樂的，很多都是十六七歲不想讀書甚至輟學的未成年人，他們每次去消費都在幾百至一千多元不等，很多人其實無法支撐如此高額的消費。

小凱：在酒吧裡面，喝酒的氛圍會慢慢地改變一個人的心態，比如說身上沒錢了，會促使自己去做一些違法的事情。然後有些人會因為沒錢會去偷，或者說是搶別人家，或者說是恐嚇人家。

釋出宣傳廣告 招攬未成年人當“氣氛組”

辦案檢察官瞭解到，這家酒吧會專門針對未成年人群體做宣傳推廣，不僅專門建立了聊天群發活動廣告，而且招攬青少年來酒吧當“氣氛組”。那麼這個所謂的“氣氛組”是做什麼的呢？

淮安市漣水縣人民檢察院第四檢察部主任 胡慧慧：部分未成年人向我們展示了酒吧經理陳某為招攬在校生，建立了兩個“精英部落福利群”，群內有200個人左右。

辦案人員瞭解到，這兩個聊天群是酒吧專門為了吸引未成年人群體而設立的，群裡的成員大多是當地幾所學校的學生。

淮安市漣水縣人民檢察院第四檢察部主任 胡慧慧：群主每個月都會發布幾次活動廣告，邀請學生來帶動酒吧氣氛，這些學生湊足5個人，酒吧就會免費向他們提供1瓶洋酒和4瓶飲料。

平時，這家酒吧不僅會經常在群裡，或是透過網路平臺釋出宣傳廣告，還會招攬學生來酒吧當所謂的氣氛組成員，當時還是未成年人的小浩，就曾經是氣氛組的一員。

小浩說，每桌的“氣氛組”成員都可以免費享用酒吧提供的一些果盤和酒水飲料，他們的任務就是活躍現場的氣氛。

小浩：一般平常時間就坐在下面喝酒，然後到12點左右的時候要上臺去蹦一會然後就沒事了。可能領頭的有回報，但我沒有收到任何回報。

透過調查涉事酒吧、對相關未成年人開展問詢，辦案人員瞭解到了這家酒吧違法行為的更多細節，檢察機關認為，如果任由其違法經營，將會危害到更多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

淮安市漣水縣人民檢察院第四檢察部主任 胡慧慧：（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一百二十五條規定，違反本法第六十一條規定的，由文化和旅遊、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市場監督管理部門按照職責分工，責令限期改正，給予警告，沒收違法所得，可以並處十萬元以下罰款。很明顯，這個酒吧經營者明知應聘人員是未成年人仍予以招用，違反了未成年人保護法的相關規定，應當接受相應處罰。

檢察機關向相關主管部門發出檢察建議

2021年6月，在掌握酒吧招用未成年員工的證據後，漣水縣人民檢察院啟動行政公益訴訟訴前程式，向當地相關主管部門——漣水縣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制發了檢察建議，建議其對該酒吧違法招用未成年員工的行為進行處罰。

淮安市漣水縣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勞動保障監督大隊大隊長 陳波：縣檢察院的檢察建議發出後，我們迅速立案調查，依據相關法律規定，對該酒吧的違法行為給予了十萬元的行政處罰，並責令該酒吧進行整改。後期我們又對該酒吧勞動用工行為進行檢查，但該酒吧未給予配合。

涉事酒吧被行政處罰後 仍不改正

當地主管部門先後對涉事酒吧非法招用未成年員工以及拒不配合檢查、未按要求報送材料的行為，給予其行政處罰，但涉事酒吧的負責人拖延不繳納罰款。檢察官還得到線索，這家酒吧仍在僱傭未成年員工，接待未成年人進店飲酒消費。檢察機關決定，對該酒吧提起民事公益訴訟。

淮安市漣水縣人民檢察院第四檢察部主任 胡慧慧：考慮到酒吧的違法行為已經侵害了不特定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且存在持續侵害的趨勢，而行政處罰只能針對某一特定的違法事由作出懲戒。為了更好地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我們認為有必要提起民事公益訴訟。

檢察機關聯合當地公安機關、人社部門成立了聯合調查組，2021年11月12日晚，調查組對涉事酒吧開展執法檢查。

辦案人員發現，這家酒吧內的噪聲及空氣汙染嚴重，節目表演內容混亂，在場還有6名未成年員工以及14名未成年消費者。

淮安市漣水縣人民檢察院第四檢察部主任 胡慧慧：聯合調查組最終查明酒吧開業一年多來，先後招用60餘名未成年員工，無條件接納未成年人到酒吧飲酒消費，並且不顧未成年人身心健康，以提供免費酒水為誘餌，建立所謂的福利群，定向招攬30餘名未成年在校生充當“氣氛組”成員的違法事實。

一年多時間 涉事酒吧有89條涉警情記錄

此外，檢察機關查明，這家酒吧自2020年10月開業，至2021年12月期間，共有89條涉警情記錄，其中以酒後滋事、打架鬥毆以及盜竊為主。辦案檢察官認為，這些數字的背後，體現著涉事酒吧對未成年人人生觀、價值觀的不良影響，也讓他們的成長環境變得惡化。

淮安市漣水縣人民檢察院第四檢察部主任 胡慧慧：涉案酒吧為了營利，侵害了這些未成年人的健康權，也破壞了不特定未成年人健康成長的社會環境，擾亂了社會秩序，具有損害個人利益和公共利益的雙重性。

淮安市人民檢察院第七檢察部副主任 韓雪嬌：（2021年）12月1日我們也組織了包括師生代表、家長，還有相關的監管主體在內的人員召開了公開的聽證會，與會的代表也一致認為我們檢察機關提起民事公益訴訟，要求責令酒吧停止招用未成年人，接納未成年人進入飲酒，這個行為很有必要。

聽證會後，檢察機關又會同相關部門約談了酒吧的經營者李某，李某補交了行政罰款。

檢察機關提起民事公益訴訟 法院開庭審理

根據案件管轄權規定，2021年12月17日，淮安市人民檢察院向法院提起訴訟，2022年1月11日，淮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了這起未成年人保護民事公益訴訟案。那麼，庭審上有哪些焦點問題呢？

淮安市人民檢察院第七檢察部副主任 韓雪嬌：第一個問題就是酒吧是否存在侵害未成年人權益的行為。第二就是酒吧是否損害了社會公共利益。第三就是酒吧是否應當承擔停止侵害和賠禮道歉的責任。

檢察機關認為，未成年人進入酒吧打工或飲酒消費，對其健康成長有著明顯的不利影響，相關法律法規對此也是明令禁止的，然而涉案酒吧卻為了營利鋌而走險。

公益訴訟起訴人 劉月進：本案部分證據顯示，被告在招聘員工時均要求員工填寫入職表，並影印身份證，證明被告在招工時主觀上明知應聘的人員是未成年人，其被告招用未成年工被行政主管部門兩次行政處罰後，仍繼續招用未成年工，甚至以免費酒水為誘餌，接納未成年在校生充當“氣氛組”成員，主觀上具有明顯的過錯。

檢察機關指控：涉案酒吧損害社會公共利益

檢察機關指控，未成年人心智不成熟，行事易衝動，而涉案酒吧對應聘者、消費者的年齡、身份不加稽核，縱容未成年人進入酒吧，甚至成為尋釁滋事、聚眾鬥毆等犯罪高發的直接誘因。涉案酒吧的違法行為，使不特定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合法權益遭受被侵害的風險，屬於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

公益訴訟起訴人 劉月進：這個年紀的未成年人，本應該在校園裡接受義務教育學習文化知識，因為過早地走入社會，進入酒吧這種明顯不適宜未成年人工作的場所，身心均受到損害。只要該酒館招工或營業的時候不設年齡限制，隨時都會侵害不特定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

法院判決 支援檢察機關全部訴訟請求

法庭上，酒吧經營者，也就是被告李某承諾，將承擔起相應的社會責任，並嚴格按照法律規定，確保未成年人不再進入該酒吧。最終，法院當庭作出判決，支援了檢察機關的全部訴訟請求。

北京師範大學未成年人檢察研究中心主任 宋英輝：未成年人合法權益受到侵犯，涉及公共利益的，檢察機關有權提起公益訴訟，也是案件辦理的一個法律依據。也使這些經營者懂得違法以後，他們承擔的法律後果，承擔的法律責任，督促他們依法依規去進行經營，讓他們也有保護未成年的一個意識。

製作家庭教育指導令 釋明家長主體責任

在案件辦理過程中，承辦人發現多名涉案未成年人對自己的行為都表現出悔意。如何更好拯救這些孩子，並警醒其他未成年人家庭，淮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和淮安市人民檢察院製作了《家庭教育指導令》，送達相關涉案未成年人家長，以家庭教育法為主題向家長們釋明他們在孩子成長過程中應負的主體責任，並邀請了淮安市婦聯的家庭教育指導師與他們進行了溝通。

淮安市人民檢察院第七檢察部副主任 韓雪嬌：透過辦理這個案件反映出來的未成年人的教育、學校監管、家庭教育等方面存在的問題，我們也聯合婦聯和教育部門對相關的學校和家庭進行了督導和相關的教育，後續我們也瞭解到涉案的未成年人在校生也已經迴歸學校正常的讀書，沒有上學的這些孩子也已經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崗位，開始了正常的生活。

北京師範大學未成年人檢察研究中心主任 宋英輝：家庭保護、學校保護、社會保護、網路保護、政府保護、司法保護，這樣的話就搭建了一個未成年人保護的完整的體系。

專家認為，本案中司法機關運用了多種司法手段，使案件背後隱藏的問題得以解決，同時注重訴源治理、防患於未然，營造了更有利於未成年人成長的健康環境。

北京師範大學未成年人檢察研究中心主任 宋英輝：這個裡面它除了辦理刑事案件以外，還運用了公益訴訟，包括對有關的政府主管部門有一個訴前建議，還有對酒吧的經營者提起了民事公益訴訟，就是說它是運用司法手段對未成年人進行的一個綜合保護。也體現了就是未成年人檢察它既要治已病，同時也要防未病，它透過這個案件辦理實際上是一個訴源治理，防止有更多的未成年人進入酒吧引發違法犯罪，或者他的權益受到侵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