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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襄公"人設"解讀:泓之戰的無腦指揮絕非一時興起

前言:公元前638年,“仁義”的大旗在泓水岸邊被付之一炬,春秋第二位“霸主”宋襄公也帶著野望緩緩走向黃泉(次年卒),等待他的將是兩千多年的詆譭、質疑和同情。

當時齊桓公已死,姬重耳尚在流浪,中原諸侯都在楚國的兵鋒之下瑟瑟發抖,他們或許感謝宋國擋下了致命一擊,卻回報了一陣無關痛癢的聲援;

宋襄公"人設"解讀:泓之戰的無腦指揮絕非一時興起

而在後人看來,在關乎霸主偉業甚至國家存亡的關頭跟最不講道理的南蠻講究戰爭古禮,無疑是拙劣的臨陣指揮和無厘頭的腦回路。後來無數文人墨客表達了同情,卻鮮有贊同,更多的是不屑和批評,最終以偉大領袖“蠢豬式的仁義主義”到達巔峰,幾成蓋棺定論。

當然,依今論古是讀史的大忌,或許只是後人的狹隘理解不了古人的情操,而另一個有趣的問題則是:

泓水岸邊食古不化的表演,究竟是一時興起,還是宋襄公的一貫“人設”呢?

宋襄公(子姓,宋氏, 名茲甫),是宋國的第二十位君王。

宋國:殷商餘孽,禮樂看客

說起“祖上闊綽”,哪怕是周王室也要在宋國面前低頭認慫,因為他們的先祖乃是中華大地上的第一個文明奇蹟——殷商。

宋襄公"人設"解讀:泓之戰的無腦指揮絕非一時興起

▲伯邑考、鄂侯、比干和梅伯都成了溝通上天的高階祭品

當時的朝歌也叫做“大邑商”,這是一個令人敬畏的稱呼,貴如西伯侯(西方諸侯長),也就是西岐部落的首領也是朝歌祭壇上的常客(祭品),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們才夠分量去溝通殷人最高等的神靈。

故而僥倖取勝的周人對殘黨們防範再三,周公東征之後將微子的後人發配到了今天的商丘,此地一馬平原,易攻難守,堪稱災難級的地緣格局。

很遺憾,這的確是恩賜,失敗者能夠苟全性命已屬不易,他們也是被綁著過去的,想上廁所都要打報告,也就是“解手”一詞的真正起源。

宋襄公"人設"解讀:泓之戰的無腦指揮絕非一時興起

一轉眼周公又在宋國周邊分封了一堆姬姓國,防範之意一目瞭然。

宋國是公爵國,在一百多個諸侯國中鶴立雞群,哪怕是朝覲也會得到周天子的單獨接待。但這不是尊重,而是客套,嚴苛的周禮並沒有對他們做強制性要求,換而言之,他們如同同姓村裡的外來戶,天生就當不了村長(諸侯長)。

而宋國的文化和民族性格也承襲了兩種文明的特色,一如今天的Banana。

讓國:比伯夷叔齊更真實的歷史

公元前652年,宋桓公病重,本該接過權杖的宋襄公卻執意讓賢於庶兄目夷,後者則選擇了出逃。

宋公疾,大子茲父固請曰:“目夷長,且仁,君其立之。”公命子魚,子魚辭,曰:“能以國讓,仁孰大焉?臣不及也,且又不順。”遂走而退。——《左傳·僖公八年》

不同於歷史上那些語焉不詳且經不起考證的記載,這兩兄弟竟然是在玩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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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夷很快就大喇喇地回來了(任大司馬),倘若兄弟不和或者相互算計,此時茲甫一個念頭就能讓他成為下一個比干,宋國也隨時成為修羅場,可見他們的確胸懷坦蕩。

二人開了個好頭,史載兄弟倆“性仁愛”、“留賢德”,行“東宮圖治”,宋國國力蒸蒸日上,成為了春秋第二集團的佼佼者。

宋襄公"人設"解讀:泓之戰的無腦指揮絕非一時興起

▲看似“不行不義必自斃”的咎由自取,其實是蓄謀已久的算計

從這一點看,他比那個“克段於鄢”的腹黑鄭伯(姬寤生)要可愛多了。

野望:齊桓公的小迷弟

宋國一直有不安分的基因傳承:早在姬寤生縱橫江湖的年代就是首席立威目標,因為他們只富不強,還特別惹眼;齊桓公時代的首次會盟(北杏)也是藉著平定宋亂的名義召開的,他們就是那只有縫的雞蛋。

宋襄公也不例外,作為一個生活非常有儀式感的男人,其驕傲的內心不是那些陳蔡曹衛那些萬年群演們能夠理解的。

宋襄公"人設"解讀:泓之戰的無腦指揮絕非一時興起

公元前651年,標誌著齊桓公霸業巔峰的葵丘之盟順利召開,剛剛將老爹下葬的宋襄公也來了。第一次以國君身份參與會盟,不同於眾諸侯國的各懷心思和虛與委蛇,他卻一五一十地記著筆記,並身體力行在未來的十多年裡。

他不光見識到了霸主的榮光和體面,還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標——稱霸,其虔誠的態度甚至感染了齊桓公,一代霸主依然將身後事託付給了這個初出茅廬的新手——將公子昭扶上齊候之位。

宋襄公滿懷激動地接過了委託書,未來也將用行動證明前者的眼光。

綜上,除了有些託大以外,宋襄公在治國、為人和追求方面都可圈可點,一點不像要領盒飯的樣子。

接下來我們將從有限的史料中探討宋襄公的“人設”。

齊亂:知遇之恩的回報

公元前646年,一代霸主齊桓公餓死宮牆,齊國隨之亂成了一鍋粥。回想起當年的委託,茲甫同志二話不說就組織起一支四國聯軍(衛、曹、邾)並浩浩蕩蕩的殺往臨淄城。

這次以卵擊石的軍事行動卻出奇的順利,齊國貴族一方面不滿無虧、易牙和豎刁三人的倒行逆施,另一方面也不知道聯軍的底細,索性把無虧和豎刁的人頭給砍了送給聯軍,並驅逐易牙,迎回了前儲君公子昭,是為齊孝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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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的順利點燃了宋襄公的野望

這次一戰功成的行動讓茲甫同志名聲大噪,同時也點燃膨脹的內心,雖然追隨者分量不足,但畢竟是開了個好頭,下一步是不是該召集諸侯開會了呢?

但他似乎忘了,齊桓公只是委託他幹活,而非交接了霸主的權杖,而憑藉齊桓管仲之能而花了四十年才達到巔峰。

會盟:一辱於諸侯,二辱於南蠻

開會沒問題,齊桓公開了那麼多回,照貓畫虎就行。

公元前641年,宋襄公在曹南召集諸侯會盟,照會發了一堆,卻只有曹、邾、滕、鄫等大小貓四隻同意參加。

宋襄公"人設"解讀:泓之戰的無腦指揮絕非一時興起

而到了會盟當日,宋襄公更是尷尬地發現:曹、邾兩國的國君倒還守時,滕國國君卻遲到了,鄫國國君乾脆藉故不來,襄公當場暴走並下令扣押了遲到的滕國國君。這時候心生恐懼的鄫君還是趕來參會(國家都小,路近),結果一到會場就被押到睢水郊外祭祀天地。

這一幕是否有些熟悉呢?宋襄公如同他們的先祖對待西伯侯一般,將一個不聽話的小弟做了祭品,這是當時他能夠找得到的最高級別“人牲”。

雖然是殷商文化的殘餘,在禮樂文化中卻是一樁倚強凌弱的惡行,非霸主所為,還好鄫國是夏朝遺民,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

對自身的國際號召力進行重新評估之後,宋襄公開始另闢蹊徑,兩年後召集楚國和齊國在鹿上舉行會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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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楚、齊曾“相談甚歡”

但準確的說這只是一次三方會談,相當於現在的會前決策,宋襄公向楚成王提出將將附庸國分給宋國幾個,楚成王答應得異常爽利,三方遂愉快地約定了下一次大型會盟的時間。

鹿上之盟其實是宋襄公對自己能否繼任霸主的態度試探,在他看來,齊國承了自己的人情,應該會很好說話,而楚國根本不具備當霸主的資格,想必不會有什麼問題,兩國的表態也給他注射了一隻大號強心劑。

但到了當年秋天的盂之會上,小國來了一堆,齊孝公卻不見人影,我們大概可以理解一下他:齊國雖亂,但從未說過要將霸主之位拱手讓人,人情歸人情,犯不著要捧別人的臭腳,乾脆來個眼不見為淨。

宋襄公"人設"解讀:泓之戰的無腦指揮絕非一時興起

▲從綁票到勒索一氣呵成,還好沒有撕票

楚成王則完全沒有了上一次的好說話,對於盟主的寶座勢在必得,雖然宋襄公在“真公”和“假王”的辯論中不落下風,但這都絲毫改變不了他淪為“肉票”的命運。

楚成王當著一眾國君的面將宋襄公綁了個結實,幸虧目夷機靈提前逃了回去,不然宋國怕是不復存在了。

楚國這番令人瞠目的操作並沒有佔到便宜,在商丘堅固的城牆之下吃了幾個月的灰,順便把糧食也吃完了,只好灰溜溜地回了家。再後來發現養著茲甫同志也是一個累贅,還要揹負不講信用的罵名,於是又找個臺階將宋襄公放了回來。

狼狽不堪的宋襄公終於回家了,何以解憂?唯有約架!

然而,使喚不了諸侯和打不贏楚國是同一個原因,他卻沒有看到。

國禮:霸主級別的眼光

宋襄公"人設"解讀:泓之戰的無腦指揮絕非一時興起

在泓水撲街的不止是宋襄公,更是宋國的國運,自此再無翻身的能力,只能安心充當群眾演員和爭霸的風向標,一如隔壁曾經不可一世的鄭國。

霸業終成黃粱一夢,受了箭傷的宋襄公也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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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冬天,宋國的國都來了一群形同乞丐的客人,那是姬重耳和他的隨從們,或者說是未來的晉文公及治國天團。他們此刻的落魄難以言喻,從齊國跑路後接連發生了財物被盜、曹共公偷窺和介之推割肉燉湯事件。

是年,晉公子重耳過宋,襄公以傷於楚,欲得晉援,厚禮重耳以馬二十乘。——《史記。宋微子世家》

然而,同樣愁雲慘淡的宋國卻給了他們最高規格的禮遇:宋襄公掙扎著從病床上爬起來,並堅持用諸侯之禮招待這位受寵若驚的落魄公子,並贈送盤纏和二十輛車馬。

宋襄公"人設"解讀:泓之戰的無腦指揮絕非一時興起

茲甫同志因為內心和身體的雙重創傷,已然如同風中殘燭,但他仍然掙扎著站起來,以國君之禮接待了姬重耳,同時也坦言相告:

宋國新敗,能幫你的也就這些了。

加油吧,老年(重耳時年六十歲)!

次年夏天,宋襄公卒。

宋襄公不是雷鋒,他看到了齊桓管仲的影子,來客們臉上俱是風塵,卻神采奕奕,眼神卻滿是堅毅,各個風度翩翩,談吐自若,全然不像流亡十幾年的落魄人物。突然他想起了偶像齊桓公,眼前這個人看似一無是處,卻有同樣的氣度。

茲甫落寞地冒出一個念頭——也許這就是天意吧,他們才是禮樂和中原的希望!

宋襄公"人設"解讀:泓之戰的無腦指揮絕非一時興起

國宴中的茲甫隱約有了霸主的影子,而毫無疑問的是,姬重耳對這次雪中送炭的規整感激涕零,六年之後就在城濮替他報了一箭之仇,兩國的友好關係一直保持到晉國被家臣們瓜分。

綜上所述,宋襄公知恩圖報、目標堅定、行動果決、很有識人之明,絕非世人眼中不知進退的草包,相比當了幾十年甩手掌櫃且不得善終的齊桓公貌似也差不到哪裡去。

而宋襄公在泓之戰的無腦指揮也不是一時興起,反而相當匹配他繼位十餘年來的一貫“人設”。

那宋襄公為何會走向失敗呢?原因並不複雜。

爭霸從來都是大國的遊戲,而非空口無憑的“仁義”。以宋國自保堪憂的國力和地緣,他們只能透過外交遊走方能獨善其身,一如今天的韓國和土耳其。

連這點都看不通透,的確是個蹩腳的政治家,但我們依然不夠資格去說三道四。

人心,從來就沒有“古”過

後人所津津樂道的“人心不古”其實是個偽命題,因為人心從來都是爾虞我詐的,翻開《竹書紀年》或者仔細考證史料,我們就能發現鮮血淋漓的現實,不管是“堯舜禹禪”還是三代聖王都是成王敗寇下的“人設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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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從來如此,真正下移的東西叫做普世價值觀(世風日下)。

以戰爭為例,宋襄公在“國人皆怨公”情況下扔下一句擲地有聲(硬著頭皮)的話:

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餘,不鼓不成列。”——《左傳· 僖公二十二年》

不攻擊傷兵,不生擒老者,不以關隘為險阻,雙方必須列陣而戰,這些今天看似理想化的戰場規矩其實是古人的共識。

以牧野之戰為例,明明是蓄謀已久的偷襲,周武王卻不得不在朝歌郊外停了下來,而高傲的帝辛也沒有死守堅不可摧的朝歌城等待主力回援,而是帶著匆忙武裝的奴隸與準備充分的翦商聯軍拼死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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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上說商軍倒戈,《尚書》則言“血流漂櫓”,後人當知的是殷商完成了盡力而為的反抗,恪守了“大邑商”的貴族信條。宋國正是殷商的後裔,宋襄公不光能按照傳統將鄫君作為祭品,也能夠在泓之戰中像先祖一般勇敢而高貴地戰鬥。

基於文化的傳承性,筆者大膽揣測,哪怕有著《周禮》的加成和鞏固,殷商一代的操守和原則性應該在周朝之上,那次改朝換代無異於劣幣驅除良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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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焚的帝辛(紂王),殷商的貴族從來都這麼驕傲

但大邑商終究是亡了,只配作為春秋諸侯們嗟嘆和研究的目標;而宋襄公也敗了,那個外交欺詐和會盟綁票的始作俑者楚成王此刻正得意志滿地籌劃著飲馬黃河,在晉文公橫空出世之前他是無敵的,沒有人能替天行道,甚至無敢仗義執言。

自此,“兵者詭道也”即將成為新的普世價值觀,但是當孫子的後人將龐涓砸死在馬陵道里時,你能想象那句“遂使豎子成名”包含了多少不甘嗎?

如此,我們當理解為何普世價值觀會一而再、再而三的下移了吧?

感悟: 一味活在過去,並不能指明未來

宋襄公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很驕傲,知道自己是“亡國之餘”,卻從來不忘故國和祖先的教誨;

他有追求,作為齊桓公的超級迷弟,時刻告誡自己要成為下一個天王巨星;

他很執著,泓之戰的勝負本該是未知之數,然而在有臺階(目夷背鍋)、有條件(偷襲要素齊全)的前提下,宋襄公仍然選擇了堂堂正正的陣戰。

從思想上而言,他是不屑,從行為上而言,是在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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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時代是變化的,雖然不一定在進步。在對手變得越來越狡詐的時候,宋襄公可以不忘初心,卻不可以將國家和民族的命運任由一己好惡而孤注一擲。

這一點對於今天覆興大道上的中華民族也不無裨益,西方未見的理解我們的高尚情操,一味地展示道義尚不足以令人信服。反之,齊桓晉文才是時代的驕子,他們洞悉規則,尊重規則,最後利用規則而成就了霸業,他們的經驗放在今天的世界博弈中也不會過時。

結語:於古為義,於今為笑的悲哀

後人不知道,彌留之際的宋襄公有沒有反省或者後悔過,但筆者希望他沒有過,與其帶著毫無意義的悔恨去迎接審判,不如豁達地走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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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同情,後人在他身上貼的更多是自不量力、假仁假義、食古不化、沽名釣譽等負面標籤,看不到才是清淨。

“於古為義,於今為笑,古之所以為榮者,今之所以為辱者。”——《淮南子》

這句透著悲涼的話是筆者感慨所在,後人理解不了古人的執拗,古人又如何苟同我們的世故和功利呢?

幾次照貓畫虎的“會盟”,一場輸掉底褲的敗仗,先天不足的宋國和心比天高的宋襄公就這樣被定義為不自量力的小丑。

宋襄公"人設"解讀:泓之戰的無腦指揮絕非一時興起

但是,爭霸有錯嗎?那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豈非也有罪?

生在大爭之世,“凡有血氣,皆有爭心”,稱霸是各諸侯國的共同心態,欲霸神州,是雄心壯志的表現,這樣的人多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但成就霸業者寥寥無幾,能夠統一中國者僅秦始皇嬴政一人而已,為什麼獨獨嘲笑這麼一個耿直boy呢?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看吧,在那鍍金的天空中,

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北島

謹以此文,祭奠一個高貴而執著的靈魂吧!

PS:筆者賬號的頭像,正是高舉“仁義”而食古不化的宋襄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