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花欲燃吖

孫雪娥，西門慶正妻陳氏的陪嫁丫頭，在西門慶成群的妻妾之中排行老四，按輩分來說，比潘金蓮還要長一級，但卻受盡五娘小潘的擠兌。

可見，其人緣之次。

她在西門府中，擔著一個主子的名聲卻幹著丫鬟的活。在奴僕裡她是地位最高的，在妻妾中她是最低賤的，兩方階級都拿她做外人，處處受冷遇。

一個不得寵的妾，還不如一個得寵的妓。

李桂姐是麗春院推出的新品，剛一公開招標，就被西門大官人博了個頭彩，愣是哄得西門慶大擺宴席三日，賴在麗春院半個月之久。

孫雪娥是悄無聲息扶正的，她的出場在孟玉樓和潘金蓮之間，娶孟三費了一番周章，蘭陵笑笑生不僅鋪墊了媒婆的牽線，還描摹了西門慶上門下聘禮的細節。金蓮小姐姐如何嫁入西門自是不必說，從頭貫徹始終的主角，筆墨不少。

唯獨這孫雪娥點到為止，給讀者留下的印象是金蓮嫁給過去時，她便在府中許久了一般，可見西門慶對她的不上心。

其次，孫雪娥雖嫁給西門慶，可卻極少侍寢，唯一一次得寵，還是西門慶醉酒後進錯了屋，距離她上一次，卻有一年之久。

在一個見色起意的男人面前，能保持一年的貞潔，足可見她地位。

孫雪娥這個角色在《金瓶梅》之中可以稱之為“夾縫中生存”的可憐人，一生不曾生噁心，卻結了惡果，盪悠悠一縷芳魂，悽慘了此殘生。

她本是丫鬟出身，雖然生得嬌俏，體態輕盈，可姿色卻也非上等之人。

比如潘金蓮有一雙三寸的精緻小腳，又擅描眉做樣，學得九分狐媚，她不會。

孟玉樓是個富婆，嫁入西門府是帶了一分好錢來的，她雖是被西門“騙婚”，但因無慾無求又不愛生風浪，很得西門慶的歡心，孫雪娥是陪嫁丫頭，除了能幹活，一無所有。

李瓶兒生了一身細皮嫩肉，西門慶最愛她的白淨，這一分顏色曾讓潘金蓮嫉妒得發狂，也是得寵的原因，孫雪娥不夠白，整天在廚房煙熏火燎，不變黃臉婆已經算上天造化。

再說李嬌兒、李桂姐、宋慧蓮等人，孫雪娥皆事事落人半頭，全無一點勝人之態，她唯獨擅長“能造五鮮湯水，善舞催盤之妙”，簡單說就是會做飯，會擺盤，天生的一個廚娘料。

這樣的一個人物，能被西門慶看上抬舉成主子，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可問題偏偏出在這，從她後期的待遇來看，西門慶並不得意她，那西門官人為何要娶她？

二孃以煙花之身進門卻被西門慶交於掌家之財，隨後孟玉樓進門才移權，五娘小潘在西門府作威作福，橫行霸道，雖沒有實權可也仗著偏愛有恃無恐，六娘李瓶兒更不用說，這幾位妻妾都是受人敬重，要人伺候的角色，並且銀兩不缺。

唯獨這孫雪娥被西門慶安排到廚房，成了食堂大媽。

工資開得少不說，還沒有獎金，受苦受累還要受人擠兌。

西門慶娶她絕不是因為愛情，那麼只可能有兩個原因：

孫雪娥一開場就介紹說是西門慶亡妻陳氏的陪嫁丫頭，在封建社會，陪嫁丫頭的地位和普通侍女的意義不同。孫雪娥和陳氏的設定類似於《紅樓夢》中賈璉和平兒之間的關係，陪嫁的丫頭在很大意義上來說，也算是送給男主人的妾。

在古代社會，大戶人家嫁女是極重體面的，除了三媒六聘、十里紅妝，還要帶上管家婆子和陪嫁丫頭，西門慶的正妻無論是陳氏也好，後來側正的吳月娘也罷，皆是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並且家世清白乾淨的姑娘。

由此可見，陳氏的家庭必然不可小覷，所以帶上陪嫁丫頭是必然。

那麼孫雪娥作為陪嫁丫頭要承擔的責任就有兩方面：

第一、孃家擔心嫁過去的姑娘吃穿用度不習慣，所以帶上自己人伺候的比較精心，這個丫頭必是要從小服侍長大，用著順手的，而且，大戶人家的姑娘嫁人絕不會做妾，必然是要行掌家之權的正妻，此時的陪嫁丫頭就要幫襯主子，類似平兒對王熙鳳的作用。

第二、在古代人的眼中，“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高門大戶通常都允許男子三妻四妾，所以妻妾之間爭寵是必然，陪嫁丫頭就充當了一個通房丫頭的角色，一旦主人不給力，她就要被獻上去衝鋒陷陣。

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好歹把恩寵攥在自己手上。

《紅樓夢》裡，賈寶玉曾對薛寶釵的丫鬟鶯兒笑道：“我常常和襲人說，明兒不知那一個有福的消受你們主子奴才兩個呢。”，由此可見，陪嫁丫鬟做通房丫頭在當時是司空見慣的事情，賈寶玉那樣對鶯兒那樣說，鶯兒也沒有臉紅，可見這是當時的社會風氣。

所以承擔瞭如此重大任務的孫雪娥在陳家一定是很受信任的角色，才能交派給陳氏一同出嫁，那麼陳氏亡故，作為陳家的人，孫雪娥此時的境遇就很尷尬。

如果趕出府，難免讓陳家覺得西門慶薄情寡義，過河拆遷，妻子一亡故就迫不及待將孃家人往外攆。

如果留在府內做丫鬟，陪嫁丫頭名義上的地位是高於普通奴僕的，算男主人的半個女人，安排到哪個房，位置都有些尷尬，名不正言順。

西門慶想了想，只能給個名分算是給陳家一個交代，但又不想讓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就給安排到了廚房做起了管家。

孫雪娥同春梅起紛爭時曾失言罵過春梅奴才，西門慶因此怒不可遏，踢了她幾腳讓她撒尿照照自己，罵別人奴才之前自己也是個奴才。

可見，西門慶從始至終都沒拿她當盤菜，就是給亡妻一個面子罷了。

西門慶這個人蠢中帶精，他熱結十兄弟時蠢萌得像個人傻錢多的憨憨，可真正在大事之上卻顯得狡詐非常，他任用孫雪娥在廚房做事，也是精心佈局，有著自己的小算盤。

第一、孫雪娥直腸子，所有的壞心都在嘴上，生了一個不討喜的性格卻不是做壞事的人，所以，西門慶將其安排在廚房，信得過。

掌管全府的一張嘴，這大管家生一點什麼邪心，只怕西門府沒等金蓮動手，就早就ending了。

這個不是憑空猜測，從後面幾回中，西門慶病入膏肓時卻只讓孫雪娥替自己捶肩捏背處可以看出，這府中的人他能信得過的不多。

他吃準了孫雪娥幹活細緻可靠，而且，她又擅長煲湯做飯，既能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又能安心妥帖地過日子，何樂不為。

西門慶作為清河縣的土皇帝，這小廚房就是御膳房，不放個心腹哪行。

第二、光想讓馬兒跑，不讓馬兒吃草可不行，既然放心腹，就得讓心腹心甘情願地賣命。

很多企業老闆總習慣對員工畫大餅，一次兩次還能見效，但長此以往，員工必然離心離德，對空話免疫。

西門慶也可以對孫雪娥畫大餅，但是，一旦有一天孫雪娥撂挑子不幹了，後院起火糟心的還是他。

那怎麼能最大價效比地安撫住這個女人呢，那就是讓她成為自己人，把公司當自己家，給她名人，拴勞她。

給個虛名，又不搭錢財，還能讓員工賣力幹活，這買賣穩賺不賠。

孫雪娥被封了四娘，有了抬舉，雖然不受寵，但多少比做丫頭時有臉面，自然要對西門慶衷心，如果離開西門府，她連丫頭的臉面的得不到。

當然，這僅僅是西門慶預先的計劃，但計劃沒有變化快，這潘金蓮就是西門慶的一個最大的變數，小潘嫁了進來，孫雪娥的人生軌跡都被她打亂了。二人結仇，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小潘被逐出府，孫雪娥上吊自殺，種種因果，令人唏噓慨嘆。

蘭陵笑笑生的《金瓶梅》不僅是一部封建社會女人的群像，也是男權社會用文學在現實之中的反諷。可以這樣說，讀罷《金瓶梅》，我們發現這本書裡幾乎沒有正面人物，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展現過內心陰暗和自私的一面，無一例外。

作者用筆做鏡，放大了人性中的醜惡，將現實生活中人們藏於暗處的小心思放之於大庭廣眾之下。

雨果在《悲慘世界》裡寫道：“釋放無限光明的是人心，製造無邊黑暗的也是人心，光明和黑暗交織著，廝殺著，這就是我們為之眷戀而又萬般無奈的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