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在相信男人又被男人欺騙之後，終於得出了結論：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但在《白蛇2：青蛇劫起》（下稱《青蛇劫起》）的故事結局裡，那個蒙面男卻到底還是犧牲了自己拯救了她，小青最後才得知他的身份，即投胎、性轉後的小白——白素貞。

我在思考，究竟是什麼人想出來的如此“神妙”的劇情？

我記不起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中國動畫邁向瞭如今這般境地，慣於以畫面來遮掩內容，慣於以橫衝直撞的視覺奇觀去掩飾內涵的薄弱。到頭來，不過是和2019年《白蛇緣起》一樣，淪為又一場精緻的平庸。

這精緻在皮，平庸在骨。看似無與倫比的精緻畫面，最後還是流於虛張聲勢的平庸；

看似精緻東方文化的引言，最後還是以西方美學的詠歎做了平庸的了結。

本質上，《青蛇劫起》的最大問題依舊是混亂，

精緻和平庸交織，細節和粗糙並存，深刻和淺薄齊飛

。造成這種亂象的一大原因是主創未必就明瞭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更可能的原因是他們野心氾濫，什麼都想要，但結果就是什麼都得不到。

野心極大在電影創作中常常是個危險的訊號。雖然慣以“白蛇”之名，但《青蛇劫起》的做法卻是顛覆或者“冒犯”我們從小就聽來的經典傳說，直接拆解《白蛇傳》。在傳統的故事裡，白娘子被鎮壓在雷峰塔下之後，故事基本就結束了；於民間語境中，這個故事宣揚人們對美好愛情的追求，並鞭撻、批判以法海為代表的封建宗法維護者，正如魯迅在《論雷峰塔的倒掉》一文中說的那樣：凡有田夫野老，蠶婦村氓，除了幾個腦髓裡有點貴恙的之外，可有誰不為白娘娘抱不平，不怪法海太多事的？

和尚本應該只管自己唸經。

我總以為，當下時代，電影創作跳出傳統神話傳說的語境是勇氣可嘉的，但創新的界限極其模糊，有時幾乎與“冒犯”等同。《青蛇劫起》選擇以動畫的方式去講述一個成人的故事，似乎從一開始，就要重塑一個世界觀。它首先將許仙排除在劇情之外，雖然小青對這個懦弱人物的憤慨正是整個故事的誘因；繼而強化姐妹之間的深情，大家彼此之間“小白”“小青”地叫著，其親暱程度幾近肉麻，雖言必稱“女性力量”，最後卻要用男性化的女性角色來滿足油膩的男性凝視。更有甚者，電影憑空造了一座“修羅城”，橫豎擺出了極多設定，它將賽博朋克、廢土美學、時間穿越、駭客帝國、無間道、生化危機、八部天龍、牛頭馬面等眾多或傳統、或現代的元素盡數冶為一爐，雖然看起來應接不暇，卻不過是其美學風格中各個功用明確的鑲嵌，缺乏內在的有機勾連和原生性。

如果說世界觀構建的失敗與否是可以討論的，那麼《青蛇劫起》在故事和情感上的膚淺則毋庸置疑。這說起來就讓人傷心，因為我們看到了影片一次次強行突破的努力，卻也看到它一次次力有不逮的勉強。在根本上，這與電影主題或者立意的遊離難脫干係，它似乎在講姐妹情深，似乎在講女性力量，似乎在講破除執念的佛家大義，似乎在講“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這直接導致小青這個角色在許多時候的行事動機缺乏合理推動，其情感轉換尤其迅速且流於表面，她的執念大概就是“

找一個靠譜的男人

”，起初哪個男人強大就相信誰，結果在被強大的男人騙了之後，她對男人的態度就變成了“能力強不強無所謂，不騙人就行”，這就實在讓人無語；最後小青被蒙面男以死相救，似乎主創又想起了之前宣揚的“女性力量”，一個獨立的女性怎能被男人所救？這就大筆一揮，原來蒙面男就是轉世、性轉後的女人——白素貞。

如此幼稚且隨意的劇情營造和反轉，早已讓觀眾失掉了共情基礎，還讓人懷疑它在有意挑撥男女對立。我甚至想過，如果蒙面男的身份是法海，則又是另外一番格局，不僅彰顯了佛家普度眾生的大智慧，還在根本上顛覆了法海這個反派人物形象。畢竟，真實的法海其實是唐朝的一位得道高僧，他當年在金山寺驅趕一條害人的蟒蛇入江，算是造福一方。未曾想，此事居然被後世文人歪曲成破壞他人姻緣，著實令人心生不平。

還是那句話，這個時代普遍對刺激性上癮，普度眾生的正確哪有肉麻的卿卿我我更能吸引觀眾？是的，

你很正確，但卻沒什麼用。

說到底，《青蛇劫起》用了太多的細節去撐滿130分鐘的長度，卻終究難掩內心那種空曠且平庸的慌張。然而，在技術已經爐火純青的當下，電影對藝術的本質追求就絕不該如此之低。

然而，還能怎麼樣呢？只能把目光投向未來，希望中國動畫下一次吸取教訓，畢竟在《青蛇劫起》的片尾彩蛋中，下一部將要出場的神話人物是楊戩。中國神話，還真是生生不息啊。

如此未嘗不可，也不免讓人感慨：

猴（孫悟空）、蓮（哪吒）、蛇（白素貞）這仨終於可以歇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