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被孤獨澆灌，不倫之花在柔情色慾裡悄然綻放；

瘋狂經孤獨吹打，歷史之葉在命運損耗裡歸路不再。

這不是一個人的故事，而是《百年孤獨》裡一個家族七代人的重複命運。

《百年孤獨》裡藏進了一個瑰麗的世界，綴以神話、歷史、宗教與科技，使一個家族的繁衍盡顯傳奇之色。

七代人的命運之輪被壓縮在幾百頁裡的紙張裡，故事節奏必然非常快，資訊點十分密集。

然而，關於每一代人的“情慾”描寫，作者從未一筆帶過。

相反，在作者創造的世界裡，不同人所沉淪的柔情色慾各有不同，每個字詞都深藏著不同的慾望與宿命。

01 從無知到肆無忌憚，暗示瘋狂的歸宿

突然，她伸手摸了他一下。

“好傢伙。”她著著實實被嚇到，說不出別的話來。

何塞·阿爾卡蒂奧感到骨頭裡充滿了泡沫，並伴隨著一種無力的恐懼，以及哭泣的強烈慾望。

這是

何塞·阿爾卡蒂奧

進入青春期後，被情慾困擾的模樣。

在布恩迪亞家族裡，第二代人只有三個：

何塞·阿爾卡蒂奧

、

奧雷里亞諾

和

阿瑪蘭妲

。

而

何塞·阿爾卡蒂奧

是這個家庭的第一個兒子，也是與這個家庭羈絆最淺的一個。

何塞·阿爾卡蒂奧

的父母帶著一群年輕人跋山涉水，逃離原來的村莊，來到一個新的地方建立了一個新的村莊、新的世界——馬孔多。

可當

何塞·阿爾卡蒂奧

邁入了青春期，沒有與他分享經驗的夥伴，他的所思所想，皆源自自身的生理反應。

庇拉爾

是一個突然闖進這個家庭的女人，與

何塞·阿爾卡蒂奧

不同，她更成熟、更懂情。

她直白而坦率，不管是行動還是語言。

可當

何塞·阿爾卡蒂奧

被這個陌生的女人打擾了生活後，殊不知自己已然陷入

“情慾”

的漩渦裡。

“骨頭裡充滿了泡沫”，描述的是被異性吸引後的心理反應；

“無力的恐懼”，源自對男女之情的空白認知；

“哭泣的強烈慾望”，直指當慾望產生而不知如何宣洩的生理反應。

庇拉爾，在某種意義上，是布恩迪亞家族繁衍的指引人。

她牽引著

何塞·阿爾卡蒂奧

，指導著他如何在黑暗之中讓慾望之花盛開。

他被脫去衣裳，像一袋土豆似的被擺佈、被翻來翻去。

在這神秘的黑暗中，他不再需要手臂，不再聞到女人的氣味，而只有氨水的氣味。

他試圖回想起她的臉龐，然而腦中卻浮現出烏爾蘇拉的面容，便隱約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很久以來就想做的事，只是此前從未想過真的可以做到。

之所以把自己比喻成土豆，是因為初到馬孔多這個新的地方，父親沉迷於吉普賽人帶來的新科技，每天為生活而勞累的只有母親和孩子們。

何塞·阿爾卡蒂奧

的青春裡，母親和菜園佔據了生活的大部分。在男女之歡裡，自己的被動像極了幹農活時被翻動的土豆。

而他腦中首先浮出母親烏爾蘇拉的面容，雖有

俄狄浦斯情結

的意味，但也在情理之中。

馬孔多這個新世界的新生兒何其少，

何塞·阿爾卡蒂奧

世界裡的女人，除了母親，幾乎沒有其他人。

然而，

何塞·阿爾卡蒂奧

在經歷過人生的第一次後，徹底顯露其

瘋狂

的本質。

得知庇拉爾懷孕以後，他逃到了吉普賽女郎的柔情裡。

剛一觸碰，女郎的骨頭像是散了架，彷彿一盒多米諾骨牌嘩啦啦一陣混響，她的肌膚在蒼白的汗水中融化，她的眼睛盈滿淚水，她的整個身體發出悲慘的哀嘆，散逸淡淡的淤泥氣味。

何塞·阿爾卡蒂奧

的體格如同他父親般壯碩，父親的瘋狂在於“未知事物”，

何塞·阿爾卡蒂奧

的瘋狂則在於“情愛之歡”。

他撇下父母與庇拉爾，跟著吉普賽人走了。

多年以後，當

何塞·阿爾卡蒂奧

再回到馬孔多時，成了更瘋狂的男人。

他拿力氣當賭注，把男女之歡的能力當成謀生的手段，最後還娶了母親的遠房表妹，兩人搬到公墓對面居住，度過了一段驚世駭俗的蜜月。

鄰居們因驚醒整個街區的叫聲而恐慌——每夜八次，連午睡時段也有三次——祈禱那種肆無忌憚的激情不要侵擾死人的安眠。

正如作者描述的那般，

何塞·阿爾卡蒂奧

的“情慾”是

肆無忌憚的、瘋狂的

，這也是他的命運，他的最終歸宿。

02 孤僻而痛苦，只有“情”，沒有“愛”

相比於

何塞·阿爾卡蒂奧

那瘋狂的性格，他的兄弟卻完全相反，

奧雷里亞諾

是孤僻而剋制的。

大哥以前每次從庇拉爾那誘人的世界裡逃回現實時，都會與

奧雷里亞諾

分享冒險的樂趣。

然而，

奧雷里亞諾

在理論上理解了情愛是怎麼回事，面對女人卻雙膝發軟。

奧雷里亞諾

的瘋狂，將來會在戰爭中顯露出來，但從未體現在情愛方面。

在兜售情愛的店裡，

奧雷里亞諾

只覺得氣味汙濁不堪。

奧雷里亞諾脫了衣服，羞愧至極，總想著自己裸體無法和哥哥相比。不管那姑娘怎樣努力，他都愈加沒有反應，愈覺孤獨異常。

這次經歷，加深了他的挫敗感，決定終生遠離女人來遮掩自己無能帶來的羞恥。

命運對

奧雷里亞諾

開起了玩笑，它讓

奧雷里亞諾

愛上了仍在尿床的9歲的梅蕾黛絲，卻指引著

奧雷里亞諾

來到庇拉爾的房前。

當庇拉爾帶著母親的溫柔對待

奧雷里亞諾

時，

奧雷里亞諾

終於毫無障礙地越過痛苦的峭壁。

渡過難關之後，他哭了起來，一開始是幾聲不由自主、斷斷續續

的

抽泣，隨後淚如泉湧，他感覺心中痛苦的塊壘迸裂了。她等待著，用指肚摩挲著他的頭髮，直到他的身體傾空那令他無法活下去的黑暗。

文字是優美的，蘊含的情感卻是痛苦的。

奧雷里亞諾

孤僻的性格，使得他的情感始終是壓抑著的。

那令他無法活下去的黑暗，不僅包含著他在陌生姑娘身前無法宣洩的狂熱，還有愛而不得的梅蕾黛絲。

但面對庇拉爾與自己孕育的生命，

奧雷里亞諾

的選擇卻與

何塞·阿爾卡蒂奧

截然不同。

庇拉爾·特爾內拉咬著嘴唇，露出一絲悲傷的笑容。

“你適合打仗，”她說，“百發百中呢。”

預感得到了證實，奧雷里亞諾心下一陣輕鬆。他繼續埋頭幹活，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聲音裡多了幾分安穩和鎮定。

“我認了，”他說，“就叫我的名字。”

通讀全書的人便能發現，這一段話是多麼精彩，

描述的是現實，預言的是未來。

庇拉爾此時說的

“打仗”

，指的是那一夜的宣洩；

“百發百中”

指的是她肚子裡

意外的小生命

。

這裡的“打仗”，更是暗指未來的

奧雷里亞諾

將成為自由派的領頭人物，

他是為戰爭而生的人

。

還有那句

“‘我認了，’他說，‘就叫我的名字。’”

，指的不僅僅是他對這個小生命的態度，還有對未來17個兒子的態度。

他把所有孩子都認了，且都叫他的名字。

只負責認，不負責養。

這就是第二代的

奧雷里亞諾

，一個無力去愛的人。

03 在享樂中沉淪，從未選擇壓抑

跟第一代男人身材一樣壯碩的，除了第二代的何塞·阿爾卡蒂奧，還有第四代的

奧雷里亞諾第二

。

奧雷里亞諾第二

是布恩迪亞家族裡

深諳享樂之道

的男人，他是唯一一個敢公然對抗第一代烏爾蘇拉的人。

他的情人

佩特拉

擁有的特殊力量——能讓牲口不停地繁衍，

奧雷里亞諾第二

也因此擁有源源不斷的財富。

烏爾蘇拉曾斥責他浪費敗家，他便拿起一箱鈔票與糨糊，把家裡裡裡外外的牆都糊上鈔票，從此再也沒人能干預他的生活。

情人

佩特拉

並沒有被布恩迪亞家族承認，她卻是最瞭解

奧雷里亞諾第二

的女人。

當

奧雷里亞諾第二

把公認最美的狂歡節女王娶回家時，佩特拉卻對同情她的人說：

“不用擔心，”她說，“連女王都得聽我的。”

不出她所料，

奧雷里亞諾第二

的新婚蜜月一結束，便回到

佩特拉

身邊，還讓

佩特拉

穿上妻子狂歡節女王的盛裝，舉行了盛大的狂歡派對。

她積極配合這場遊戲，內心滿懷對他的憐憫，認為他想出這樣荒唐的舉動來跟自己和好一定沒少擔驚受怕。到晚上七點，她仍穿著女王的盛裝，在床上款待他。

佩特拉

是個溫柔且聽話的情人，

奧雷里亞諾第二

的妻子

費爾南達

卻是一個空有美貌的嚴肅教徒，連同房都要按照規定的日子進行，每個晚上都會穿上保守的睡衣。

世上最美的女人出現在奧雷里亞諾第二眼前，她光彩誘人的眸子好像受驚的動物，長長的黃銅色髮絲散滿枕上。

目醉神馳之下，他過了一會才意識到費爾南達穿了一件寬大的白睡衣，衣角直垂至腳踝，袖口遮住雙手，小腹位置一個圓洞掩映於精美花邊中。

極致的美麗，隨之相伴的是極端的保守。

一個月後，他都不能讓妻子脫下睡衣，便把妻子狂歡節女王的盛裝拿去給情人穿上，舉行盛宴。

而

奧雷里亞諾第二

之所以做出這樣的舉動，一是為了補償自己的情人，二是宣洩在妻子身上無法滿足的情慾，他在妻子的身上找到的只有深深的痛苦。

奧雷里亞諾第二

作為追求極致享樂之人，他必然不會選擇壓抑，柔情的女人與最美的女人，他都要。

這個情人拋棄所有名利，與

奧雷里亞諾第二

結伴終生。

兩人在無兒無女的多年相伴後瘋狂相愛，奇蹟般從桌上到床上都如漆似膠無比幸福，直到年老體衰時仍像小兔一樣嬉戲，像狗一般打鬧。

但他留給妻子的，只有一個無關重要的承諾：

最後不要讓人撞見他死在情婦的床上。

04 “不倫之情”的詛咒生效，引發毀滅性的災難

而導致整個家族毀滅的原因，則來自

奧雷里亞諾（第六代）

與

阿瑪蘭妲·烏爾蘇拉（第五代）

之間無法撲滅的

“不倫”情火

。

阿瑪蘭妲·烏爾蘇拉

，

奧雷里亞諾第二

與

費爾南達

的女兒，家族中唯一一個有希望重振家族的女人。

她活力十足，不受拘束，有著驚人的美貌，生來具有遇見時尚的罕見天賦。

這樣的女人，自然會吸引優秀的追求者。

她的丈夫

加斯通

，對她無微不至，甘願被她用絲帶牽著走路，時刻想要哄她開心，滿足她各種要求。

婚後依舊如此強勢的女人，最終卻被更“強硬”的男人征服了。

當

阿瑪蘭妲·烏爾蘇拉

帶著丈夫回到馬孔多時，整個家族只有

奧雷里亞諾·巴比倫

一個人。在她的印象裡，

奧雷里亞諾·巴比倫

只是被母親收養的孩子。

知情人已死，無知者無畏。

同樣是孤僻的

奧雷里亞諾·巴比倫，

遇上多年未見的

阿瑪蘭妲·烏爾蘇拉

，同樣

“骨頭裡充滿了無助的泡沫”

。

奧雷里亞諾·巴比倫

本希望壓抑著不該生出的情感，但

阿瑪蘭妲·烏爾蘇拉

的一句話徹底引爆了他撕心裂肺的愛意與嫉妒。

“奧雷里亞諾！”她神色不安地笑著，“你太壞了，當不了一隻好蝙蝠。”

他傾訴著愛戀的痛苦，宣洩著內心的渴望，釋放著讓自己瘋狂的想法。

奧雷里亞諾·巴比倫

悄悄跟在

阿瑪蘭妲·烏爾蘇拉

身後，來到了她的房間，而此時

阿瑪蘭妲·烏爾蘇拉

的丈夫

加斯通

正在隔壁間寫信。

初初

阿瑪蘭妲·烏爾蘇拉

內心是拒絕的，她的抗拒反而激起了

奧雷里亞諾·巴比倫

的決心——

徹底當一隻“壞蝙蝠”

。

這是一場激烈的鬥爭，一場殊死的惡戰，卻好像與暴力無關，因為其中只見似是而非的進攻，恍如幽靈的躲閃，緩慢、謹慎而莊重。於是在進攻間歇便有足夠的時間讓牽牛花再次綻放。

此段描寫，沒有露骨的肉感，卻寫出了半推半就的瘋狂。

雖是命運的指引，布恩迪亞家族將在他們下一代誕生之時毀滅，但從女性的角度出發，這樣的安排卻是合乎情理的。

阿瑪蘭妲·烏爾蘇拉

看似強勢的女人，心中期待的卻不是把她寵成女王的丈夫。

當遇到了“更強勢”的

奧雷里亞諾·巴比倫

後，她才發現自己更喜歡能與她勢均力敵的男人，甚至能把她變成柔弱女孩的男人。

阿瑪蘭妲·烏爾蘇拉

並不知道

奧雷里亞諾·巴比倫

的身世，對“未知事物”的瘋狂，是從第一代遺傳下來的。

正如文中所寫：

一種異乎尋常的震撼將她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她的反抗一直被不可抵禦的熱切慾望壓倒，她想要知道那些在死亡彼岸等待她的橙色呼嘯和隱形球體究竟是什麼。

後來，布恩迪亞家族更是遭受到“情慾”的破壞，一切瘋狂被推上巔峰。

短短時間內他們造成了比

蟻災

更大的破壞：客廳裡的傢俱四分五裂，曾經承載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軍旅生涯中哀傷情愛的吊床被瘋狂撕裂，床墊的芯子被剖出灑滿地板，揚起滿屋飛絮幾令人窒息。

“極度”的瘋狂引發“毀滅性”的災難，“不倫之情”的詛咒生效

，家族中的最後兩人誕下長著“豬尾巴”的孩子。

阿瑪蘭妲·烏爾蘇拉

產後因失血過多而死，孩子被螞蟻吃掉，

奧雷里亞諾·巴比倫

與房子被颶風捲走。

《百年孤獨》也迎來了結局——

羊皮捲上所載一切自永遠至永遠不會再重複，因為註定經受百年孤獨的家族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在大地上出現。

05 從剋制到宣洩，從理智到瘋狂，直指個人與家族的命運走向

讀完這幾代人的“情慾”描述，再回到第一代時，也就更容易理解了。

關於第一代人的“情慾”描述，是最簡短，也是最複雜的。

那是六月裡一個美好的夜晚，天氣清涼，月光明亮。兩人一夜未眠，在床上嬉鬧直至破曉，任憑夜風吹過臥室，吹來普魯鄧希奧·阿基拉爾親屬的哭號。

關於第一代

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

和

烏爾蘇拉

在“情慾”上的描寫，只有僅僅兩句話。

他們是表兄妹，兩人對“不倫之情”的後果熟知於心，卻經受不住

普魯鄧希奧·阿基拉爾

的挑撥。

烏爾蘇拉害怕近親結婚會生出長著“豬尾巴”的孩子，因此她晚上總穿著貞節褲——一種用粗大鐵釦鎖住的帆布襯褲，以防丈夫強暴。

在白天的鬥雞比賽中，

普魯鄧希奧·阿基拉爾

輸給了

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

，氣急敗壞之下說了這樣一句話：

“祝賀你，”他喊道，“看這隻雞能不能幫上你女人的忙。”

當

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

被嘲諷後，果斷與

普魯鄧希奧·阿基拉爾

決鬥，在決鬥中將其殺死。

當天晚上，

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

強迫烏爾蘇拉脫下貞節褲，兩人

“嬉鬧至破曉”

。

“美好的夜晚”、“天氣清涼”、“月光明亮”，孕育生命的過程是美好的，正如布恩迪亞家族逐漸積累財富與名望時，也是美好而充滿希望的。

既然存在著孕育生命的愉悅，必然也少不了死亡帶來的哀傷。

“任憑夜風吹過臥室，吹來普魯鄧希奧·阿基拉爾親屬的哭號”，生命的誕生與消逝往往相伴，正如布恩迪亞家族在誕下最後一代時，以三人的生命而結束了家族的命運。

作者對第一代人的“情慾”描寫，是剋制而隱忍的；對第五代與第六代的“情慾”描寫時，是裸露而瘋狂的。

《百年孤獨》中關於“情慾”的描寫，從剋制到宣洩，從理智到瘋狂，同樣對映著從個人到家族的命運走向。

當個人邁入瘋狂時，便是生命之花凋零之際；

待家族變得瘋狂時，已是命運之輪毀滅之時。

——END——

（圖片來源於網路，侵刪）

注：

文中引用部分來自《百年孤獨》范曄翻譯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