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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垂老矣的他演技如此精湛,有望奪得奧斯卡小金人

你想象過這樣的情景嗎?

當你一覺醒來,最親的人變了模樣,剛認識的人轉眼又變成另一張臉。

然而你的時間總是混亂,剛發生的事下一秒又迴圈發生,才吃完早飯轉眼就到了晚上8點。

好像所有的東西糊在一起,時間、空間、周遭事物不停地變。記憶裡的人和事總是毫無防備地衝出來,攪渾一切。

更糟的是,你不能自理了,不會做飯,忘記吃藥,連穿衣服都有可能把自己套在毛衣裡。

這就是阿茲海默症患者世界的冰山一角。

一部今年的奧斯卡大熱片為我們輕啟了阿茲海默症患者精神世界大門,那是一個令人心碎的世界。

《困在時間裡的父親》

演父親的安東尼·霍普金斯,1991年憑《沉默的羔羊》捧起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盃,小學時代,那個主角之變態嚇得我一週沒敢安心睡。如今,《父親》裡安東尼表演之妙再次讓我渾身起雞皮,心中鬱塊久久難平。

與表演互相成就的是劇作的精巧,透過患者視角進入,直接展示患者腦中世界這個精妙的安排,把側面變成正面,把觀察變成體驗,把憐憫別人變成撫摸自己。

這種沉溺式觀影,就像被導演扔進一個洗衣機,不管湧過來的是什麼,只能跟著轉,無比過癮又充滿危機。湧過來的是什麼呢?

是最艱澀的自我與最苦澀的親情。

一、難辨真假的日日夜夜

如前文所說,阿茲海默症患者看到的世界是一片混亂粘稠。

電影反反覆覆給我們看父親是怎樣把時間與空間全部打混的,女兒女婿護工的臉不斷變換,清晨馬上接著黃昏,客廳的畫莫名消失,在一片混沌中,日常漸漸走向失控。

首先是懷疑,無法想象,當上一秒不能被相信,下一秒應該如何繼續。每當父親眼中的世界發生變化,他一邊懷疑上一秒出了什麼問題,一邊不得不應對眼前的人與事。在一次次的懷疑裡,他變得越來越不自信,越來越不堅定,失去了一個成年人的判斷力。

懷疑還帶來恐懼,生活變得不可信,總是被身邊人否定,父親的人格開始收縮,好幾次,他近乎渴求對方“不要留他一個人”。因為一個人時,他怕世界又變了。

懷疑與恐懼重疊創造的痛苦,如烏雲縈繞在父親的精神層面。電影最後父親幾乎退回孩童狀態,分不清女兒和媽媽,他想尋求一種保護,於是混淆了兩人。

他哭著說“媽媽,帶我回家吧”時,一個老人的可憐、無助、痛苦,被安東尼徹底釋放出來,讓我們似乎看到生命最脆弱的形狀。

這種脆弱,帶著原始的悲涼,因為此刻脆弱者沒有未來,不會像嬰兒一樣生長,不會有漸漸堅硬起來的骨骼,只會繼續衰弱下去,萎縮下去,就像父親說的那句“我的葉子掉光了”。

難辨真假,無盡折磨,觀影的我心碎一地。

二、豐盛的過去

父親此時看到的事物是反映他內心的一面視窗,或者說是他人生的某種印證。

可嘆的是,電影裡父親這樣的患者無法清晰地回顧自己的一生,無法正確地解釋自己的故事,只能靠這樣的方式,無意中留下關於他們人生可以去猜測與隱喻的空間。

手錶與房子

父親總是在找手錶,他反覆說護工偷了他的手錶,其實是父親對時間的焦慮,也許是身體在傳遞訊號,父親總想把握時間,然而總是弄丟手錶,陷入恐慌。

父親還執著於他的房子,一開始像是老人對自己權威與財富的守護,隨著劇情漸漸推進,房子其實是老人對家的強調。他面臨被女兒男友驅趕的危機,所以他的想象中,房子是自己的,家也是自己的,他擁有財富與感情的主權,甚至盼望著已經離世的小女兒能回來。

然而房子在父親眼裡總是不停變化,一方面是現實的干擾,一方面是心智的瓦解。房間佈置越來越簡陋,色彩飽和度越來越低,實際上是父親意識越來越弱,想象的能量越來越稀薄。

直到最後,房間呈現出它本來的樣子,一間藍灰色的療養院護理病房。原來父親已經來療養院幾周了,把這裡的護士醫生想象成護工、女婿。

此時父親已經失去了對抗衰老的力氣,他無法再用想象去構造一個世界,也有可能是藥物帶來的難得清醒,無論怎樣,他確實已經精疲力竭。

前面對於時間、權威、財富的執著難免讓人唏噓。一個人有再多的執念,走到這一刻,當務之急僅僅是抓緊孱弱的生命力。

時間、財富、家庭隨生命漸漸消散,整個電影被一種無力感緊緊包裹。

尊嚴

身體與財富可以消散,但有一樣東西,必須異常堅固,那就是尊嚴,也是另一種折磨的根源。

老年人這裡,尊嚴顯然會被放大了。父親對護工說自己會踢踏舞,在馬戲團呆過,顯然是他覺得這樣很有魅力。他堅持要換了衣服再迎接護工,因為他需要體面。他不允許護工用哄小孩的語氣對他說話,因為他需要被當做成年人來尊重。

遺憾的是,即使朝夕照顧他的女兒,也忽視了這個龐大的需求。她對堅持要換掉睡衣的父親說“沒關係的”。

被忽視,被當做小孩,被否定,他的精神飽受摧殘。

於是在父親的幻想中,出現了這樣一幕,女兒的男友質問父親何時離開,然後動手打了他,一巴掌,又一巴掌。

其實某種意義上,父親就這樣被生活用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著。

然而此時的父親只能抽泣和求饒。

三、苦澀的餘味

影片最後,我們總算跳出來了,在父親腦裡的迷宮走過一遭後,更能理解他的哭泣是多麼無辜。

但導演還準備了一份更苦澀的餘味,那就是女兒。

看著無助的父親,不知不覺中,我們都成了這個女兒,再回走一次電影裡的路,父親意識裡的許多矛盾,到了女兒這裡,同樣一地雞毛又摧心傷肝。

一邊照顧父親,一邊維持生活的大背景下,導演把女兒的心情,穿插在一些細碎的生活裡。

一次女兒不小心摔碎了杯子,她蹲下來撿碎片,剛把一塊小碎片放在另一片上,那塊碎片馬上又從另一頭滑落,她不得不再撿一次。撿起又滑落的碎片,像不像那個剛清醒又糊塗的父親,像不像一次次看到病情微小轉機又馬上被澆滅的希望,就是這小小一幕,暗示了女兒無效的努力與痛苦的迴圈。

就如女兒一次幫父親穿好毛衣,父親似乎清醒而誠懇地對她說:“謝謝你做的一切”,女兒是感動的,她承擔的一切的確需要理解與感激。但不久前,父親才說她想霸佔自己的房產。也許照顧患者並不難捱,但一次次被最親的人中傷,即便對方不清醒,也無疑像一把重槍打在胸口。

那一刻,真想替女兒哭一場。

瞭解他們看見什麼,知道這些東西出現的意義,或許是解開如何去更好地愛患者的鑰匙。但這幾乎需要無限的耐心,與不可想象的時間與精力。

父母親患阿茲海默症時,兒女大多人到中年,生活能給他們的選擇其實也不多。

父親的想象裡,女兒的男友已經對父親忍耐到了極限,敵意爆發甚至動手打他。這幾段想象就是映照現實,父親會打亂女兒的生活是必然的,女兒要在父親與男友中做選擇也是常態,犧牲掉一部分人際關係與生活計劃,對女兒來說也是艱難和災難性的。微妙的內疚、被拖累的辛苦、子女對父母的心疼,無疑會長期壓在女兒心頭。

另一方面,父親唸叨過世的小女兒,或許他根本就更私心小女兒,或許因為離開的人反而在親密關係裡更堅固,總之,家庭的隱痛與大女兒的委屈被父親反覆攤開晾曬。而這個大女兒還不得不獨自面對這種胡鬧。

女兒承受的,幾乎是三重摺磨,這種日復一日,必須左右維持的生活狀態,其中酸楚,每一個照顧過老人的家庭都懂。

四、生命的矛盾

這部電影的平衡與博大之處,在於不正面講社會老齡化問題,卻處處是家庭困境,親情關係的拉鋸、情感天平的兩難,家庭中的決策者,怎麼選都是痛。

到此,電影在父女關係,生命與衰老的鬥爭,個人與家庭的矛盾刻畫上,不得不說是豐富而精準。不必煽情,自然情重;不必賣慘,自然悲痛;不必說教,觀眾各有各的心領神會。

而對於衰老的主題,電影展現了最有憐憫心的註解。年齡賜予我們成長,又在生命賽道末尾拿回一切,智慧、精力、體魄統統流失,讓我們以殘敗之軀退回初生狀態,又偏偏留下與時間一樣恆久的尊嚴感。

尊嚴這東西真是人類作繭自縛的代價,也是我們藉以為人的光環,從它在你體內產生那一刻,註定會跟隨你直到化成灰燼。這生而為人的咒語,製造了衰老後最大的矛盾。

要在這矛盾中生存,照顧者與被照顧者都必須小心翼翼維持平衡,拿出最大的愛與韌性,這道題的解法就如這部電影的港版譯名“爸爸可否不要老”一樣,讓人只能沉默,面對生命的最後一場考驗,我們的還手之力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