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看《

甄嬛

傳》，當然是不愛看甘露寺那一段的。那時候喜歡爽劇，永遠不能承認，人生原來有如此多無可奈何。

如今，多少領略了一點世事滄桑，發現甘露寺這一段，著實拍得很好——人生的辛酸錯落，還有世事兩茫茫都停留在這裡了。

如果沒有甘露寺那段時光，甄嬛的命運會顯得太不真實也太淺薄了。

我現在常常會看哭的一幕是——夜色裡，甄嬛和果郡王告別。

因為細細打量之後，發現一切的確如甄嬛所言，她和果郡王之間，到頭來不過是浮生一場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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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寫文說過，從甘露寺回宮是甄嬛人生最重要的拐點，從前在宮裡被磋磨、被辜負，她低沉過，怨恨過，也在與命運的對峙中不經意露出過自己的獠牙。

但那時，她終究沒有變成鈕祜祿·甄嬛。

最重要的原因是她遇到了果郡王，於是對命運抱有了新的期待。

從甘露寺回宮，則標誌著命運已經徹底完成對甄嬛的塑造。

尤其是當甄嬛發現果郡王突然活生生出現在她面前。

那個瞬間，恐怕換成是任何一個人，都會有一種被上蒼捉弄的感覺——原來，算來算去，終究算不過命運。

我覺得甄嬛真正開始認命，就是從那一刻起。

此後，她終於變成了操控人心的鈕祜祿氏。因為她想牢牢握住一點可以握住的東西——命運太難掌握了，相比較而言，權力和地位倒容易操控，是透過算計和博弈可以得到的東西。最後一次和果郡王擁抱的時候，甄嬛是帶著對人生的幻滅，去擁抱的。她不僅是把果郡王當作一場夢，事實上，甄嬛是把過去的一切都當成一場夢，而她決定要醒了。那麼果郡王對甄嬛呢？其實也是一場幻夢，只是因為他還沒有醒過來，所以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在夢裡。甄嬛回宮前的那個晚上，果郡王來找她，兩個人在曾經許下山盟海誓的溪流邊，談了很多。果郡王說，他寧可甄嬛選擇的是

溫實初

，因為至少溫實初是真心的。甄嬛的回答是：她不會選擇溫實初，因為只有皇上才能給她想要的一切，包括父親的性命、甄氏一族的活路還有她想要的榮華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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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還說了很多，說在甘露寺數年，受盡了白眼與凌辱，“我為魚肉”的日子過怕了。甄嬛甚至承認自己不過就是個平凡的女人，想要自己活得好，想要身邊的人活得好，不想再被人踐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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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完整看過《

甄嬛傳

》的人，應該都明白，其實甄嬛此時此刻說的全是真心話。甄嬛從來都是一個驕傲的女人，在她心裡，家族的榮辱還有自己的尊嚴，都比愛情本身更重要。當年翠果一個耳光，就能打出她的報復心和野心，讓她從流產的悲苦裡走出來，利用皇上的愛和愧疚，去對付所有羞辱過自己的人。

甄嬛自始至終就不是一個戀愛腦。

但是，果郡王不信，他認為甄嬛這是在故意貶低自己，好讓他徹底死心。所以他對甄嬛說了一句話：榮華富貴何時能入得了你的眼！你用這樣一套說辭來壓低自己，那就是連我對你的情意也一起壓低了。我允禮真心愛護的女子，豈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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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聽到這句話，電光火石間，完全明白了何以果郡王會愛上甄嬛。這個問題，從我開始寫《甄嬛傳》劇評起，就有很多讀者一直在問：果郡王明知道甄嬛是寵妃，為什麼還會不顧一切愛上她？現在我可以回答這個問題了：

因為他愛上的不是甄嬛，而是一個自己想象中的女子。他對甄嬛的愛，不過是一場幻覺罷了。

我後來仔細盤點了一下他和甄嬛的往來，發現他愛甄嬛基於自己的兩個判斷：第一， 皇上對甄嬛全無真心，不過是把她當成一個寵物而已第二， 甄嬛不愛皇上，是身不由己陷入了後宮這個牢籠。第一個判斷不必多講，從小見慣了皇室恩怨的果郡王，很明白帝王無情這句話。他從小就是拿這個眼光審視四郎的；第二個判斷，則主要是他遇到甄嬛那幾次，都太巧了。一次是餘鶯兒假冒甄嬛那次。果郡王很清楚，四郎看上了那晚出現在倚梅園裡的女孩，可是，真正被四郎看上的甄嬛故意躲藏，沒被看上的餘鶯兒卻出來假冒。那一定會給果郡王留下一個極深的印象：餘鶯兒貪慕虛榮，甄嬛人淡如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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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再遇見，是在皇家宴會上，甄嬛偷偷跑了出來和

流朱

一起赤腳玩水。那會再次讓果郡王覺得，甄嬛對榮華富貴以及熱鬧喧囂都是極為厭倦的。不瞭解前因後果的果郡王，就這麼自己描繪出了甄嬛的人設：淡泊名利、品性高潔、純粹天真，在後宮身不由己的環境裡艱難地掙扎著。他哪裡知道“倚梅園”事件，是甄嬛在“藏拙”，刻意隱藏實力，為將來鞏固榮寵作打算。果郡王以為的“人淡如菊”，不過是甄嬛的宮鬥手段。偏偏甄嬛又那麼浪漫，那麼美麗，從性格到才學，都完全符合果郡王的審美，所以他對甄嬛由憐生愛，認為自己能夠救贖甄嬛的靈魂與命運。

所以他愛上甄嬛沒有任何負罪感，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在替四郎積德行善。

他從來沒有想過，其實甄嬛並沒有那麼身不由己，甄嬛和四郎之間彼此都是心甘情願。他不承認甄嬛對四郎的愛，所以他愛上甄嬛的那個基礎，就根本是錯的。後來兩個人又被命運捉弄了一回，就更讓他有一種錯覺——甄嬛的第一次進宮和甄嬛的第二次進宮，都那麼無奈。因此他也就這麼一錯再錯，沉睡在幻覺裡，繼續愛那個他想象中的甄嬛了。這也是他後來被觀眾吐槽“沒眼力價兒”的原因，他看不到甄嬛為了活著和權力，已經在瘋狂躲避他。因為他不相信甄嬛會把那些東西看得比她重要，在他心裡，甄嬛一直是個可以為愛情犧牲的人。我一直在想，如果果郡王從一開始就知道甄嬛聰明、有野心、有慾望，愛四郎的人，也愛四郎的權勢，是一個可以為其他東西犧牲愛情的惡人，那麼他還會愛上甄嬛嗎？我覺得不會。

因為一個喜歡愛情蒼涼手勢的人，是接受不了愛情裡的現實和算計的。瓊瑤式的男主角永遠不會愛上亦舒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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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到了後來，果郡王已經有從幻覺裡醒過來的意識，可惜太遲了，一切都來不及了。“那年杏花微雨，你說你是果郡王，或許從一開始，便都是錯的吧”。我到現在才明白，原來這句話，是借四郎之口，講述果郡王和甄嬛之間的命運。

他們都陷入了人生設定的那一場騙局——甄嬛走出來了，果郡王迷失在鏡花水月裡不願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