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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的中年(八)

父親從爺爺手中承繼的產業有一兩擔良田、幾畝旱地和三間祖屋,家裡人口眾多,又都幼弱,肯定不能富裕,但只要勤勞操持,年成不太壞的話,家計還是能夠勉力維持的。

父親真正的困境是在土改、走集體後。

時代的浪潮誰都無法抗拒。在土改中,高祖、曾祖、祖父等數代人透過艱辛努力掙來的田產地產,除幾分自留地外,其餘的全都上交給了國家。

規則一變,養家餬口的方式就完全不同了。

一次,父親前去探望被別人領養走的三姑。三姑可憐巴巴的樣子讓父親心裡實在不是滋味,頭一回忤逆了奶奶的心意,又把三姑給領了回來,家裡便又多了一張嘴。

而家裡能掙工分的只有父親和母親兩個人,實在沒辦法了,為了不讓和大姐同齡的小姑小學輟學,父親被迫安排大姐棄學回家,和大人一樣出工。

十歲左右的大姐,就這樣跟著大隊長兼小隊長的父親,起早摸黑,沒輕沒重地幹起了農活。

大姐出嫁後,每當我看到大姐竟能以一單薄的身子肩挑一擔擔水稻,從城塘湖田至六七里之外的董家山嘴打穀場,為自己的家全力打拼時,我心中都會湧出一肚子的難受與辛酸:比男人還能負重的大姐,是經歷了多少的磨練,才擁有了如此的體能與意志!

後來,當我念到高一的時候,家境每況愈下,幾次在母親面前流露出不讀的心思,可最後都被父親堅定地否決了。

或許是家世使然,或許是教育所致,父親克己寬人,視金錢如糞土。可是,父親卻因為金錢而遭受了一場較為嚴重的危機。

鑑於實在無法為眾多的家庭成員提供臥室,父親咬咬牙,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推掉自己第一次興建的三間土磚房,重新起建了六間新房,外四面牆青磚,內五堵牆土磚。

新房蓋好了,可是,父親卻被抓走了。

父親的六間新房,讓有的人覺得有機可乘,向公社寄了一封檢舉信,父親落下了貪汙公款的指控。

於是,上級部門調出了父親在信用社裡的賬戶,查看了一年又一年的流水記錄,這記錄非常簡單:一年一筆,一筆一次賣豬存款;又實地查看了房產,所謂的四面青的六間新居:除了中間五堵土磚牆,還有既細又歪的雜樹房梁,以及屋頂上下大雨時很難不滲漏的稀薄的青瓦。除了免費的人工,實在是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這一切,無一不在否定著那所謂的指控。

事情的性質迅速翻轉,父親所遭受的侮辱被徹底地洗涮清白,父親有驚無險地回家了。

父親為姑姑和我的三個姐姐擇婿的標準曾讓人費解,——盡是一些窮苦人家。

從母親那兒聽說了三姐一頓飯定親的故事:當年,由於某種原因,父親在三姐夫家裡吃了一碗剩飯,從中感受到了主人家的厚道,便罔顧主人家 “房屋無半塊青”的活生生現實,毅然決然地把小女兒許給了主人家的大兒子,也就是我的三姐夫。

小時候,當我把父親從遙遠的外地帶回來的香蕉、板栗、核桃等土特產分享給同村小夥伴們時,自己心中洋溢位的那份自豪感和他人的歆羨一樣多,可是,父親為金錢所困時的可憐情形也同樣讓我刻骨銘心。

那是一個暑熱未退的立秋,家裡唯一的一頭大肥豬病倒了,兩三百斤,為了它,母親費盡了千辛萬苦;而且,它還將是家裡忙碌了一年後的唯一進項和全部指望啊!

父親坐在門前臺階上,焦急地等待著,大哥去催了,隨後二哥又去催了,可是獸醫還是遲遲不來。獸醫來後,用了不到一分鐘,便向父親宣判,——沒用了。

這個宣判重重地擊中了父親,一整天,他都沉默無語。

母親曾經埋怨父親,人家把自己的孩子一個個都安排到公社大隊,你怎麼就不知道為自己的孩子著想啊!

父親依然沉默無語。

大哥高考以一分之差遺憾地落榜了,本來計劃第二年重考一次,可是,當時大哥的健康出了一點狀況,只得另做打算。

恰好,大隊裡急需一名代課老師,大隊支部會議集體通過了對大哥的任命。

可是,已經到手的代課老師的名額,在最後時刻,卻被換作了他人。

父親安慰了大哥,說:“民以食為天,食以農為本,就乾脆回家務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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