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佛 柳

01

老鄰居

他慢篤的小方步，恰似他內心的真寧靜

他喜歡聽落葉，在歸根途中的私語

喜歡在屋子的空曠裡，陪伴冒出新芽的老文字

他說，裡面有一棵靈魂樹，掛著滿天星

那是他自己的本教

他習慣了長夜，面窗而坐

手撫一條紫檀念珠

過去，懷裡還有一隻九命白貓

他的心，空掛明月

興致高的時候，他會掀起鏡子的蓋頭

與裡面少年的自己，碰個額頭禮

他喝酒時，總是說，有個夢一直在等他

那個夢啊

像泡泡，像子宮，像嬰兒的蠟燭包

也像頭頂上的空谷回聲

02

祖父的印象

祖父，是個寡言少語的人

有一次，他大發脾氣，吼聲從骨頭裡衝出來

像一把剜心的長劍

那時，我還懵懂年少

把他的一枚勳章，偷偷換了一蓬棉花糖

祖母打了圓場，才免遭父親的戒尺家法

在祖母的回憶中，這是他第三次發脾氣

第一次，是他在白區地下工作時，面對了叛徒

再一次是被誣陷，戴了高帽子游街批鬥

事情過後，他仍像一座沉寂的火山

把鋒利的目光，藏進分秒的眼縫

用一縷心力，淡淡地搭在家人的身上

搭在事物表象的流逝裡

實際上，已滲透了時間的核心

祖父，也會喜形於色，比如過年過節

喝點小老酒，他就會講九死一生的經歷

那情景

就是火車頭與舊車廂連線

一個分秒的咔嚓裡，卯榫咬合的故事

潮頭花開，雲氣升頂

夕陽黏了玉米的紅鬍鬚，戴上黃瓜片的盲鏡

又走向一弧斷橋的接頭點

場面，雖然與當下有一隙之隔

但白色恐怖，對紅色背影的追擊

仍讓我們如臨險境

躲進了一湖碎冰的傷口

03

錦水河的寓言

錦水，是一條走街串巷的小河

借了古鎮的亭臺樓閣，要舉辦魚族的廟會

燈籠掛出水影長廊，魚們開始演戲

它們拗起造型，啍著水泡泡的紫竹調

個個都像地方戲的角兒

也有南來北往的魚精，一副浮誇的樣子

在彩虹橋上，若和魚相比，我們算是高維上仙了

它們用大舌頭談論夢想

讓我動了惻隱之心

我把五百行的長詩《黑白之門》，豎起來

假作龍門的天梯

我答應送它們去往穹頂，去看星星的梨花

去貼螢火蟲的神符

我還答應它們，以月亮為背景

給每條人魚，剪紙一副肖像

無意與魚為伍

自己卻跌入了二維命格

04

迴轉的時光

暮色透過窗紗，化開寂暗

背景如一幅版畫，以淡然空對的朦朧

泊入我的內心

我，已靜坐多時

樓外偏隅的街道和行人，存在，卻似虛無

有聲音飄過，誤以為

那是深空裡念念不忘的迴響

預報這兩天有雪

原先的雲蘑菇，採摘完了

灰冷的天空膜在我毫光一色的心境上

像一種依偎

那一邊

月亮蕩成了鐘擺，迴轉假以真實的時光

面對衰老、遺忘及紛爭

我逆修一派真清靜，滋養那顆如如不動心

贖回生命主權

等於擁有了自己的烏托邦

我會借用哈利波特的魔法棒

為這座城堡，題寫一塊鎏金匾額

05

東家軼事

閨房窗玻璃的兩邊，分別印有唇吻

寬大的，像一個馬槽

另一個則像紅櫻桃

對這件事情，私底下各有說法

究竟存在與否，似是而非

老東家，也深受困擾

在整個夏季，只要借用蝙蝠的耳朵

就能聽到夜半的夾縫中

碎碎竊竊的絮語，和口吹銀元的嗡嗡響聲

蟋蟀，是眼線

是為隱形者打掩護的

曾經有過幾次圍捕，最後都是一無所獲

管家說，他曾經撞開過那一層透明

幽深空曠，不見人影

只有一張銀杏黃葉，像鐵扇公主縮小的扇子

懸掛著煽動著

守在無門之門的眼前

06

眉庭之上

這個故事許多人不信

但是，我信

在昨天，我看見一個掃地的高人

剎那之間，把半個都城清潔的乾乾淨淨

讓我目睹月亮，在候場之際

蒼白的素顏，和褶皺裡遊動蝌蚪

他向我討杯水喝

並說，要給我清潔一次

沒等答應，他就進入了我的塵體

手握黑白掃帚和五色抹布

清理了臟腑的大街小巷，留下檸檬香的輝光

後來，他又登上我的眉庭

雙手攏成一個喇叭，向我喊山

那模樣

就像站在“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名句之巔的王之渙

雷聲，是漏斗雲裡的蛐蛐叫

只有眼淚知道

接下去，將會發生什麼

07

萬物靈通

誰，坐起身子，撐開穹頂

伸了一次懶腰

水天空晃盪晃盪，朽木吱吱嘎嘎亂響

一把老骨頭

也在時間的體內抻筋拔骨

比豆莢掙脫青藤的表述，清脆一些

自從你值守時間之後

好像每個人的舉動，都匿藏了計謀

時間也講名利，也會變質

它的授權，是要將一切納入勢力範疇

一道縫隙，始來終去

從我內部穿過

穿過那些叮叮噹噹的老零件

俯仰之間，我看到自己的猶豫、徬徨

同在放逐夕陽的儀式中

08

蚊 蟲

縫隙擴音了寒風的廣播

一隻瘸腿蚊子，前來乞討

它說

馬上就要過冬了，希望我施捨一點點血

它語音悽切

讓我想起割肉喂鷹和飼虎的典故

便生出了憐憫之心

它伸下大號針筒

肚子，像鼓動的馬達

一會兒，就喝成了滴水型潛艇

它貪心了

結果，翅膀像故障一樣空轉

我懷疑，它飛越不過這個冬天

更衣的時候，我忽然發現手臂上的針眼

排列有序，像某種編號

09

失憶的描述

心裡想要紀念一下

卻想不起來紀念什麼。為了什麼，需要紀念

老子畫像和佛道典籍裡的上神們，不露聲色

秋蚊子，在金錢草裡

攢足力氣，唸了一句無量壽佛

它應該是見了自己，如同我見了自性

記憶通暢的時候

壽麵和蛋糕，就會長長地排列出來

但大多數時間，空寂給出茫然的狀態。甚至

看到那個剝離出去的本具，我無力阻攔

面對記憶的斷崖

不由自主地轉過身去，想擁抱一些遺忘

或者缺憾

卻不知以誰的名義

10

小民生活

養了一塘鯉魚

鯉魚成精後，善於吹虛

說氣泡裡，有它們孵化的星星

在上海，幾百層的星燈，都是人造的

血液與車流的走向，緩急一致

而擁堵中寂寞的斑塊，常常使孤獨增添煩躁

那裡，容不下清靜之心

也不允許有深度思考，只適合瑣碎忙碌

幾朵雲剃著爆米花髮式，炫酷

而我已清修山中

住兩間茅屋，自給自足

種菜養蜂採茶，或者練拳書法和寫作

物我兩忘于田園生活

我是一個觸控到夢想的人

現在，迴歸自然的本源

哈哈鏡裡的江湖，不會招惹一個和光同塵的小民

2021年10月16日修改

作者簡介

佛柳，本名劉國萍，太極拳道研修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1979年，發表處女作。出版詩集3部，寫有文學手稿40部。2017年，重返文壇，著有詩文集《心界》。2018年，著有詩集《詩道》，精選詩集《黑白之門》。2019年，著有詩集《觀星者》。2020年，著有詩集《如來似去》，出版詩集《一念千載》。2021年，著有太極拳專著《太極拳道》，出版詩集《願力光明》。

圖片除署名外，其它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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