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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美俊:美術期刊的假危機與真危機|美術期刊之困

範美俊:美術期刊的假危機與真危機|美術期刊之困

範美俊:美術期刊的假危機與真危機|美術期刊之困

策劃 | 梁毅

題字 | 王我(紀錄片導演、藝術家)

圖片 | “《畫刊》45週年封面計劃”展覽現場(南京藝術學院美術館,2020)

很多藝術圈的所謂大事,現在基本上第一時間的訊息都來自於微信公眾號和朋友圈,但這也常是一個是非之地:批評和流言齊飛,學術與八卦共舞。一些媒體公信力缺失導致的就是沒有存在感和話語權,而身處資訊繭房之中的人們不痛也不癢。有些時候會想起,那些仔細閱讀一本雜誌的時光,被定格的時空如今已經很難再現。打撈記憶,重新擁有,在某時某刻是可以實現的,以書,以展覽,在這裡,一切都需要細細打量。

美術期刊的假危機與真危機

文|範美俊

30年前的媒介還不多,美術作為視覺藝術透過廣播電視等媒介傳播也不太現實,而更適合以圖文呈現且有著上百年傳統出版歷史的紙媒。當時的美術期刊,實際上充當了業內資訊的收集整理、編輯印製、傳播反饋的重要平臺。因平臺稀缺,這些不多的專業紙媒自帶光環,誰要是在上面發過三五篇文章、畫作露臉幾次就能在業界知名,但在時下媒介眾多且受眾細分的情況下就變得困難了,即便貴為美協主席、高校博導,不為人知者也大有人在。

各美術期刊可謂是本領域的知識生產及傳播者,多是專業領域內的綜合性刊物,有日報式新聞動態、學報式論文刊載,還有熱點追蹤、作品推介、創作體會、藝術批評等內容,辦刊宗旨各有特色,領域也在細分,如《書法》不討論雕塑,《中國畫》不討論油畫。這些期刊因讀者多是同行而自具權威性,常在非專業刊物露臉即便是A、B、C級別,也未必被認可。

就近現代中國美術史看,清末的《點石齋畫報》《圖畫日報》,民國的《湖社月刊》《木刻藝術》等,在娛樂獵奇、啟蒙救亡、專業研究等方面多有建樹。新中國建立以來,《美術》《連環畫報》《美術思潮》《美術觀察》等雜誌,在致力藝術普及提高、推介藝術新思潮等方面功不可沒。

近年來常說到紙媒危機,美術期刊也不例外。危機在哪兒?是新媒體時代紙本讀者減少的衝擊,是無法以刊養刊的經營困難,還是辦刊思路出問題導致學術水準下降?是假危機,還是真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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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石齋畫報》大可堂版第十冊書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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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畫日報》書影

平臺轉型並不影響紙媒生存

時代的突飛猛進,出現資訊爆炸而且變幻莫測,確實也導致傳統紙媒的危機閃現。即便是週刊、旬刊,比起即時迴應的網媒還是節奏偏慢。畢竟,紙媒有著從徵稿收稿、編輯審校、排版印刷到發行送達等時間週期,讀者拿到手上時,常是新聞成舊聞,期刊變過刊。一些時評欄目更是麻煩,按照慣常的3個月審稿期,如不能發出就基本上沒時效價值了。

近年來,各行各業都在討論平臺的數字化轉型。如果從平臺的吸引度看,電腦或手機等終端的綜合新媒體,能實現聲光電色並用甚至能呼叫六感,確實要比透過閱讀文圖實現資訊交換的紙媒來得直接,也更為刺激和便捷。

以微信文章為例,除了文圖還可連結音樂、影片及其他訊息,是一個雲支援的龐大立體知識結構,可由一些關鍵詞切換到另外的多個視窗,要比在紙本看到某個不懂的詞再去翻閱資料方便一些。未來的閱讀趨勢,綜合性多媒體將長期是主流。

不過,就因此說威脅到了美術期刊的生存,可能不是事實。從目前現實條件看,網媒還做不到完全取代紙媒,它們各有所長。這就相當於小路、大路、高速公路、高速鐵路、空中走廊等不同的路,以前只有小的土路可走,而如今選擇更多了。小路因路過者減少而受到影響是事實,但也無法取代。

如果具體到哪一本期刊出現危機,這是可能的,但並不能歸咎到紙媒沒有整體向數字網路化轉型,比如已停刊的《中國畫學刊》,停刊並不是因為辦得不好,而是資方不願再投錢了。任何平臺都有自身的價值,與冷熱程度、人的多寡無關,最關鍵的是平臺能否承載特定人群所需要的內容及功能。

現在紙媒的電子化,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數字化出版,其核心還是傳統出版,不過是把作為最終產品的紙本出版物電子化罷了,是傳統出版物的衍生品。正如前文所講,有了空中走廊等發達交通,鄉村小道依然有價值。而且,魚和熊掌也不可兼得,在飛機上慢慢看風景,或在鄉村小道風馳電掣,本身就有些矛盾。手機盛行了,固話並未消失;電郵發明了,依然可以寫信。

紙本美術期刊的存在,也有現實語境。首先,紙媒的閱讀習慣。如今閱讀紙媒的人依然很多,覺得電子閱讀傷眼。其次,資訊的質量保證。網媒當然也能刊載論文,如原始版本不是來自正式紙媒,常被認為學術水準與學術規範沒經過稽核,在評職稱等場景中是不會被認可的,自媒體隨口來段“張飛殺岳飛,殺得滿天飛”可能真有人相信;而紙媒比較審慎,諸如“金字塔是混凝土新造”“獅身人面像與拿破崙御用畫家德農有關”等地攤式研究,是不敢刊發的。再次,資訊的物理儲存。比如,一所大學的圖書館,沒實體建築也沒實體書而全是電子文獻,總感覺哪裡不對勁。萬一斷電斷網了,儲存於某個伺服器的海量電子文獻全都打不開的時候,白紙黑字的紙媒就是重要文化遺存。今之學者面對發黃的老舊藏書大多挺感慨,是因為這些東西有著歷史的風塵與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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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中國畫學刊》創刊號首發式

網媒內容無法比擬嚴謹紙媒

時下網路平臺眾多,內容也無所不包。在專門網站或獨立APP上,常掛靠有自媒體賬號,如微信公眾號、影片號、抖音號、頭條號;而百度、網易、搜狐、知乎、一點資訊等也能開私人賬號,它們也可以如美術期刊那樣輕鬆實現訊息釋出、論文刊載、作品發表。這給人一個錯覺:這威脅到了傳統紙媒出版。

就筆者看來,衝擊肯定有,但專業學術刊物的生產機制與高水準的內容生產,至少在短時間內無法取代。傳統紙媒機構,設有社長、主編、編輯、記者、美編、校對、發行、廣告、財務、安保等專員,他們各司其職維護刊物正常執行。自媒體賬號,一兩人就能進行事務性運營,但要做到全面的學術探討而且文圖原創,難度太大。因此,嚴重節儉成本的大部分自媒體,至少從內容上看無法比擬紙媒透過徵稿、約稿等方式持續發表高品質的文章,其常態是有一篇沒一篇,而轉引和洗稿則涉版權風險,平臺的推薦量也上不去。

廣州的“聞是文化”公司就遇到這樣的瓶頸,其“今日頭條”號有44萬粉絲,有平臺優勢但優質內容無法持續自創,當停止更新後馬上就會掉粉,沒了粉絲和流量則直接影響收入,他們也尋思過以發放稿費或流量分成等方式簽約原創作者,但並無成熟模式可參照。

從平臺看,網路生態可能更適合短小活潑、輕鬆易讀的內容,打情罵俏與毒舌評論也討喜,如偏批評的“老白話”“藝術陣地”“抄襲的藝術”等公眾號就粉絲眾多。必須正視的是,時政、軍事及社會熱點的關心者眾多,即便跟風炒作也能蹭點流量獲得收益,一篇10萬+的爆款文章僅打賞就能輕鬆破萬元,遠超紙媒的稿費標準,因此也刺激了一些自媒體刻意站隊並劍走偏鋒,出現道聽途說、加油添醋、侵權洗稿等亂象也就不足為奇,甚至謬種流傳造成輿論事件。顯然,偏小眾的美術無法比擬時政、軍事等內容的熱度,流量的悖論現象也就產生了,有水平而且連引文都嚴謹的內容閱讀量肯定不高,一些口號式的而且邏輯不通的爛文反而大行其道。以標題黨譁眾取寵、賺流量或許一直存在,但未必都能獲得青睞。隨著讀者認識水平的提升,會對海量資訊加以甄別:這是可讀的還是搞笑的,這是要收藏的還是不用看的。

各平臺因為性質及特點不同,會遴選匹配出合適的內容,未必能直接轉換。顯然,經過編校審等嚴格程式出版的紙媒不可或缺,錯誤的拿掉,拉雜的精簡,以凸顯出流傳於世的乾貨內容與價值導向,古人視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慎重的立言傳統至今仍在,這也是紙媒迄今為止還頑強生存的硬道理之一。高校的畢業論文,多規定參考文獻不能只是網路文獻,須有一定數量的正式出版論著。筆者曾把一些著作的電子版發給朋友葉俊,他說好書並不適合手機閱讀,還是買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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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是文化”頭條號截圖

讀者少與刊物分級非紙媒危機

近20年來的刊物開始分級,體制內單位要求論文發在某一級刊物才算成果,發在其他刊物則不被計量。這樣的規定,因僧多粥少確實讓某些高級別刊物地位尊崇,當然為保住級別它們也壓力山大。無論哪個版本的核心期刊目錄,絕大部分的美術期刊不能入選,這讓人有些無奈無語。

可能有些標準也值得商榷。比如,C刊最初幾版的入選刊物,偏向論文集式學報,注重參考文獻及學術規範,只有一家藝術職業學院學報入選,綜合性的美術期刊因有新聞報道,註釋也不太規範而沒能入選。以該標準看,民國時期徐悲鴻、林風眠等有影響的美術文章都不規範,而宗白華《美學散步》的大部分文字也很難稱作論文。而現在,又比較重視計量性的引用頻次、影響因子,有的刊物甚至出臺獎勵政策鼓勵引用其刊物所發文章,這種人為提高引用率的做法,合理嗎?如果純粹以知名度及影響來判斷學術水平,也會存在問題,比如《知音》《故事會》《連環畫報》等通俗讀物,曾經的訂閱量、閱讀量都高得嚇人,把它定位為高影響因子的學術刊物,合適嗎?現在,學界開始反思提出“被引半衰期”一詞,著眼學術成果的超時空價值,而不是蹭熱點。比如,美術界翻譯化的諸如“本體”“劇場”“後殖民”“身體政治”等詞一度炙手可熱,文章中如不提都自覺沒學術高度,三五年不到卻羞於再提。

為業界提供智性參考的美術期刊,也是行進中的美術史。不過學術研究是冷板凳,不可能大眾化。所謂“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研究得源自興趣和積累,無論是研究者還是刊載學術成果的刊物,得對歷史與未來負責,要去除一些功利性的成果認定、刊物定級、科研排名。誰在裸泳,只有在熱度退潮後才會逐漸明晰。無需諱言,有些照貓畫虎式的學術研究是假學術,研究的是假問題和假內容,甚至還可能是假作者,在某種意義上屬於學術腐敗與災梨禍棗。

“相對論”提出時,據說世界上只有兩個半人懂,分別是愛因斯坦、愛丁頓,而其餘人一知半解,只能算半個。這並不要緊,也不影響愛因斯坦的偉大。美術界有些新現象出來後,需要時間去消化。比如,董其昌之後的山水畫走向重筆墨而輕丘壑,後現代主義對美術界的影響,近半世紀的新媒體藝術,都會使習慣於此前藝術的人困惑,而此時新的理論闡釋及批判就有必要了,研究成果即便無人迴應更沒引用頻次也不打緊,其價值只能期待後來的判斷。這裡以“二徐之爭”略加說明。

1929年,國民政府教育部舉辦第一屆全國美展。這次破天荒的美展在當時的上海連像樣的展廳都沒有,更不可能有現場直播,所出版的畫冊及臨時性刊物《美展》,成為再次傳播的利器。《美展》除正常報道展覽,還意外承載了一次重大學術事件,即徐悲鴻與徐志摩關於現代主義美術及價值判斷的論辯。徐悲鴻討厭波納爾、馬蒂斯,看到其風格中國化的作品大為光火,除拒絕參展還口誅筆伐與徐志摩進行了幾個回合的互懟。如果是私下的聚會吵架,不是正兒八經撰文打筆仗,就真的成了一筆糊塗賬。酒桌上爭論,說話者的邏輯未必嚴密,別人的轉述也可能有誤。所以,該臨時刊物居功至偉。但也有小遺憾,《美展》出版十期後因反響熱烈又增印一期,這時編輯楊清磬又接到徐志摩洋洋灑灑六七千字雄文,他只好在《“惑”後小言》中說明:“本刊地位及時間上均不能容。惟有暫為儲存,俟有繼續出版之機會再為刊佈。”該文現已看不到了,也不知道補充了哪些內容。兩年後的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因乘“濟南號”飛機失事而遇難,就再無機會主張現代藝術了。這場並不完整的筆仗,據說是因辦刊經費欠缺造成的,真是讓人遺憾。

學術建設需要投入,而效益產出可能較慢,其價值或許時間久遠才能看得清楚。多年以後當討論“美術革命”“現代美術”等話題,發現《新青年》《美展》的幾篇文章根本繞不過,而文章只付了很少的稿費,雜誌也不是核心。然而,作者、文章及雜誌的價值就在那裡,即便那本雜誌早已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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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全國美術展覽會《美展》彙刊

小結

近20年來數字網路的突飛猛進,美術資訊及平臺也堪稱混亂無章,良莠不齊的過多資訊甚至有誤導作用。無疑,紙媒的嚴肅性與學術性,基於事實及學理的客觀價值,還是有保障的。如前所述,無論是平臺數字化轉型,紙質讀者減少,網路自媒體同類資訊衝擊,以及刊物定級被邊緣帶來生存壓力,廣告減少而辦刊經費不足,還是人事傾軋、編校人員不穩定,辦刊工作失誤帶來發展困難等情況,都會對具體刊物有所傷害,但這不是美術期刊整體的危機。

時間會盪滌世間的一切浮華與喧囂,時下美術期刊的真正危機,則是內容失去了思想價值及學術水準,不能開拓創新提供引領行業發展的智性參考。說具體一點,不是在探討真問題並說真話,而是偏離學術探索精神,既無前沿性、前瞻性也無批判性,內容老掉牙,鑽進故紙堆,做低水平重複性的非遺式研究;再或是公器私用,為親友同事大打廣告。某些雜誌看上去像模像樣,但學術乾貨不多、內在靈魂也不鮮活,甚至淪為封閉圈子的自娛自樂,連同行及研究者也不願過目,這才是真正的危機,即便這些刊物有足夠的經費長期辦下去。

範美俊:美術期刊的假危機與真危機|美術期刊之困

《湖社月刊》民國十七年(1928)第十三冊封面

作者系四川大學錦城學院教授

(刊於《藝術市場》2021年10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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