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這輩子生了八個兒子，常常自比佘太君，有著七郎八虎！可這八個兒子卻鮮有出息的，全窩在村裡，做普普通通的農民，還是比較窮的那種。

我的父親排行老四，眾所周知，偏大的，疼小的，中間夾著受氣的，更何況奶奶兒子多呀，就更加不稀罕了。

父親在他眾多的兄弟當中，屬於被忽略被漠視的。只上完了初中，那個年代，能上完初中，已經是半個知識分子了，曾有機會走出村子，但卻因奶奶的一句話毀了前途。

年輕時的父親，也是想過出去闖闖的，農閒時，在洛陽鐵路上幹過一段時間的臨時工，憑著他吃苦耐勞，踏實肯幹，又識文斷字，贏得了領導的讚許。

一天，領導告訴他，有一個轉正名額給他，讓他回村裡開個介紹信，走一下手續。父親興高采烈地回了家，告訴了奶奶，奶奶卻是一句“不行”！

“你出去了，家裡的活誰幹啊？你大哥馬上要娶媳婦了，得上山拉石頭下來蓋房子！”一輛平板車，十幾裡山路，一天兩趟。父親用肩膀拉出了一座房。

八個兒子，大伯跟爺爺做木匠活，二伯嘴甜，不用幹力氣活兒，三伯給了姨奶家，五叔幹活偷奸耍滑，六叔假裝文藝小青年，奶奶覺得他不適合幹體力勞動，七叔八叔，年紀尚小，不能重體力勞動——其實，父親開始幹活的年紀比他們還小……

所以老實巴交、不善言辭的父親，基本上是全家重體力勞動的主要承擔者。農忙時掙公分，農閒時幹零活兒。奶奶，是不會放這個勞力出去逍遙自在的。

後來，六叔想去當兵，奶奶也是阻止。理由是，她想這八個兒子都在跟前守著她。“村裡咱們家陣仗最大！”

奶奶的獨斷專行不緊緊是對兒子，還有兒媳婦們。大娘過門的時候，屋子裡是有桌子有椅子的，床上是有鋪蓋的。可是第二天下地回來，家裡空空如也，床上也換成了舊鋪蓋，大伯告訴她，都是借的，還回去了。

自己家就是木匠，可結婚時的桌子椅子居然都是借的！

大娘當過一段時間的婦女主任，經常跑鄉里開會什麼的，奶奶對大伯說，“給我打！小媳婦家，天天東跑西跑得不著家，給我打！打殘了我養著！”

她就是想讓所有人都對她臣服。

大娘也最終沒有再做婦女主任了，而是在家待著堂哥，還有和堂哥差不多大的七叔和八叔。

母親是遠嫁，成親不到一週，奶奶就分了家，連鍋都沒有一口，直接分了幾百塊錢的債，就讓我父母單門另過了。父親之前在獸醫站幹活的工資，都是奶奶拿著的，卻一分都不給兩個年輕人。你可曾見過如此對待孩子的老人？

至於帶孫輩看孩子，更是想都別想了。有次老師讓寫作文《我的奶奶》，我交了白卷。因為實在是對奶奶這個稱呼有些陌生，不知從何落筆。

如果單單是這些事情的話，那倒還不算“鬧人”。

爺爺去世後，應二伯邀請，奶奶直接住進了二伯家，說二伯最孝順，並且讓其他的幾個兒子每月給她拿出糧食和零花錢。二伯卻在她患病之後，強行召集眾兄弟。要求輪流贍養。

是的，奶奶在70多歲時，小腦開始逐漸萎縮，連飯也不能做了，除了二伯，其餘兒子皆不認識了，可她唯一記得的二伯卻要將他推給別人。

都是兒子，憑什麼不養娘？都是兒子，必須要養娘。

可是這個娘，實在鬧人啊！白天折騰完，晚上繼續折騰，一個已是暮年的老太太，不知道怎麼會有那麼大的精力。

兒子們每天都要勞作，媳婦們家務帶孩子，本來都不清閒，可這老太太特別會玩兒失蹤，眼瞅不見就跑出院門不見了。扯都扯不住，中年的母親也不是她的對手，只好在後面跟著她在村子周圍遊蕩。

那段時間經常跟在大人屁股後面找奶奶，東頭到西頭，滿大街的喊，丟了老人，誰也承擔不起其他兄弟的怨。以至於後來，奶奶一到五叔家，就會被鎖在院子裡，每次從那裡路過，就能聽見“砰砰砰”的拍門聲，悲哀又可憐。

可是又能怎樣呢？誰不是正受著生活的難，誰沒有一大家子要養呢？

其實，白天也還好，最要命的是晚上。她老人家半夜經常會忽然坐起來罵人，大聲吵嚷的那種，家人們很難睡個好覺。一會兒要喝水，一會讓人扶著上廁所，有時乾脆就尿在床上。

在我家的那段日子，只要父親一躺到床上，奶奶就開始叫，應聲稍遲，就是破口大罵，連鄰居也會被她吵醒。要麼就是莫名其妙的大哭，說咋看不見我的二伯呢？有時父親去扶她，還會被她忽然推到，力氣大得嚇人。

幾乎每夜如此。父親白天要掙錢養家，晚上又不能睡好，常常暗自抹淚。可是，又能怎樣？那是親孃啊！

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她每每如此折騰。幾個兒子兒媳漸漸都有了些怨言，只盼快到日子，送到別人家去。

奶奶一直是家中最霸道的存在，老了，老了，仍是凌厲的讓人喜歡不起來。我想，除了這幾個兒子由於血緣不得不盡心照顧之外，兒媳和孫輩們大多是為了避免鄉鄰們的閒言碎語，面子上盡心罷了。

八個兒子，居然沒有人養老？八個兒子，都在給她養老。

可是奶奶並沒有一個幸福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