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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自尊」時代:為什麼“我不夠好”成為了一種當代執念?

「低自尊」時代:為什麼“我不夠好”成為了一種當代執念?

從985廢物群組中的“小鎮做題家”再到“打工人”、“普通人”的群體自嘲,一種防禦的時代心理正在蔓延,人們似乎普遍處於一種“越努力、越迷茫、越低下”的狀態。

不敢坦然面對他人的誇讚、認為自己不值得被愛,永遠覺得自己不夠好……“自我低估”與“精神內耗”似乎已經成為了新的時代群體症候,隱秘而普遍。而他們中的許多人一心以為只是生性敏感的緣故,並不知道自己可能正在陷入一種“低自尊”的情緒中。

在這篇文章中,我們試圖闡釋為什麼“低自尊”這種心理症狀在當下如此氾濫?又是出於怎樣的原因,我們越來越不敢認可自己,在自我與“好”的標準線之間總是隔著一段距離?

01 低自尊的本質:一種負面的自我信念

如今,“自卑”一詞已很少被人提及了。當樂觀積極成為了一種被社會廣泛鼓吹的正向情緒,承認自己在“自信”上的不足,就如同承認自己在心理建構方面的失敗。

在豆瓣低自尊互助小組中,一位發帖者說,“抑鬱症這名詞沒出來前,大家甚至不覺得這是一種病……我覺得低自尊也是一種病,我們需要治癒自己。”

他們就像是被困其中難以開口求助的小獸,對於他們來說,求助意味著暴露脆弱,也就意味著自己是個沒用的人。由此,“超敏”、“不自信”等更加委婉含蓄的形容詞彙便廣泛的流傳開來,而“低自尊”一詞似乎能更好的概括這一群在追尋自信的道路上脫軌的人們。

「低自尊」時代:為什麼“我不夠好”成為了一種當代執念?

《伯德小姐》

Melanie Fennell 在《戰勝低自尊》一書中,將自尊定義為:“我們看待自己的方式、我們對自己的想法,以及我們賦予自己的價值”。低自尊者通常對自己有消極的整體看法,消極地評價或評判自己,對自己的存在價值也持有消極的態度。負面的自我信念就是低自尊的本質。

因此,低自尊的人總會過高地估計其他人的強項與弱項,過低估計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強項與弱點。而他們與自己想成為的人之間存在的差距也會反過來強化自己的低自尊,認為自己很糟糕、沒用以及讓人失望,從而導致出現恐懼、軟弱、自卑等心理問題。對於他們來說,成功和失敗沒有差別,兩者都會使其心神不定。

這種低自尊的心態或許也導致了今日“普通人”敘事的流行:人們易於承認自己的不足與失敗,卻難於再對自我產生認可,甚至想象成功。

02 獲得正向反饋的途徑在減少,我們難於對自我產生認可

低自尊者所有問題的背後,都隱藏著自我價值認同的問題。而一個事實是,關於自我價值,我們獲得正向反饋的途徑正在減少。

“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好”、“為你付出這麼多,你怎麼不識抬舉”……這種以強調付出作為基礎的“內疚式”教育,雖然在今日已飽受詬病,但卻普遍存在於我們這一代人的成長過程中。

打壓式的批評教育與“情感漠視”很容易被內化成自己不值得被愛,不斷的否定讓部分年輕人感到自己毫無價值。未能滿足高期待與父母有意無意的“為你犧牲”的內疚式教育會容易產生負罪感,長大之後,即便自己沒做錯什麼,也會更容易認為“這是我的錯”,從而進行自我譴責和自我懲罰。

除了成長過程中遭遇到的“內疚式”教育,在脫離家庭之後,由於兩代人之間的觀念差異,我們也難以再從父母處收穫正向的反饋。

電影《愛情與靈藥》中有這樣一個場景:從事銷售職業的男主角傑米正在與自己的母親通電話,宣稱自己賣出了兩千張處方,而實際的銷量僅有一半。一旁的女主角瑪姬質問他,為什麼要對自己的母親撒謊,吉米的答覆是:“因為這樣聽上去比較好,而母親想知道我做的很好。”

這一景象對於我們而言並不陌生。當面對父母對於自己生活狀況的詢問時,我們總是試圖模擬出一個“完美”答案去滿足他們的好奇與關心,但實際情況卻並非如此。我們不敢在父母面前講述自己真實的生活境況,而是去塑造一個合乎他們心中“完美形象”的人設。歸其原因是父母在下一代身上抱有的“高期待”與收穫的“低滿足感”之間的落差。

我們的理想往往與父母的理想存在差距,我們眼中的“好”也往往不被父母所理解。即使我們付出了諸多努力希望實現自身的目標與價值,但由於父母的不解,反而會遭到根本性的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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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平浪靜的閒暇》,母親對女兒的評價

在家庭之外,“為什麼我活得最不如意?”這種普遍的同輩壓力給年輕人造成的影響遠遠大於想象。同輩壓力不僅在面對學業、工作和生活境況上的對比,年齡相仿的兄弟姐妹、同學朋友、甚至伴侶都可能是壓力的製造者。同輩之間也常常是“內卷”的對手,在競爭中不斷抬高著達到“優秀”的標準,我們離“滿意”越來越遠。

而在日常的工作場景中,一份職場白領心理調查顯示,中國有 64% 的職場人都遭遇過職場PUA。職場PUA充分利用人的自尊心進行操縱。透過打壓與地位差異,用情緒化的語言和動作來不斷進攻,打壓你的自尊、自信,讓你懷疑自己的能力,自我否定,甚至希望透過加倍的努力得到對方的認同。

無論是家庭還是職場,長輩還是同輩,我們受到鼓勵的機率似乎都在減少,而即使遇到真正的誇讚,也總是在懷疑自己能否與之相配。這樣的心理既是低自尊的表現形式,同時也在不斷地強化著我們的自我懷疑。面對外部世界越來越嚴苛的系統,我們更容易困囿於個人內心的小世界中。

03 喪失的自我價值,與被拔高的成功標準

在《怕死:人類一切行為的驅動力》這本書裡,科學家做了 500 多個實驗,最後他們得出的結論是——人的自尊,是要在一個有意義的領域裡,感受到自己是一個有價值的參與者。而現今的時代,“有價值”似乎也變得十分困難。

工業時代的人們不論是對於身處的場所、所從事的工作,還是身邊的人,都處於一種彼此疏離、乃至彼此敵對的“異化”狀態。而人類學教授項飆老師也指出,社會發展的工作零件化必然導致了現代社會的絕大多數工作都是無法直達意義本身,提出現代人的意義貧困。

「低自尊」時代:為什麼“我不夠好”成為了一種當代執念?

《死亡詩社》

同時個體也缺乏支撐其意義感和存在感的價值觀,內心空洞、貧瘠,北京大學心理健康諮詢師徐凱文稱之為“空心病”。當提問低自尊者“對於社會、家人以及自我的價值分別什麼?”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們或者提出滿足他人需求的“消極”意義,或者從未認真想過,又或者根本否定自己的價值。

不僅是自我的價值在喪失,關於“好”的標準也在這個時代之中被不斷拔高。網際網路的加速滲透縮小了大眾的資訊差,資訊的輕易獲取擴寬了我們的眼界,也在無形中提升了我們對生活的期待。社交媒體上塑造的美好人生樣本與現實的差距讓人懷疑自己,漸漸成為難以滿足的“完美困境”。只要有一處不足,似乎就永遠無法停下焦慮,也就永遠會在某個時刻感到羞恥與內疚,總是“不夠好”。

《民困愁城》一書中,甯應斌和何春蕤提到,所謂“情緒管理”,就是要求個人日常生活與人生有一種“條理性”,即個人需要圍繞外界制度所界定的規範,來有條理地組織自己的工作、消費、身體等等,並且不斷反思自己的行為與情緒是否配合這樣的規範。

顯然這個時代被媒體鼓吹“規範”是“都市人”:情緒穩定、有競爭力、比較現實主義與物質主義。這種人無論男女,往往具有企業家與領袖的特質,換句話說,集合了高自尊人格的特點:企圖心強、遇到困難非常執著,願意冒險,有說服力。

而低自尊的人群在不符合這一正規化下,對自己的脆弱與敏感總是歸咎於為個人的過錯,實際卻並不能僅僅歸咎於他們自己。尤其是在積極性看似是社會“正常”與“健康”的預設標準的時代,只會不斷增加“抑鬱”的情緒。

04 用 “我值得” 代替 “我不配”

低自尊者往往都有一種“幸福焦慮感”,即過度意識幸福的不長久,證明他們在內心深處質疑自己應對生活中各種意外的能力,他們把生活看成是一系列的不幸。而他們在心裡確認“我值得”的時刻往往是動情落淚的時刻而非日常的肯認,所以好事發生時會歸因於運氣,並不信任自己的能力。

「低自尊」時代:為什麼“我不夠好”成為了一種當代執念?

《我愛上的人是奇葩》

而應對“低自尊”狀態最好的方法就是擁有健康的自我信念,形成堅定的“我值得”的信念。值得注意的是,這也幾乎是低自尊者自渡的唯一途徑。

在《恰如其分的自尊》這本書中,身為治療師的作者提出低自尊和高自尊都各有利弊,過高的自尊在競爭中往往會降低主體的警惕性,從而給自身帶來危險。有些人自尊高且穩定,但身上其他的性格特點很惹人討厭。自尊並不能代表一個人的全部。雖然高自尊通常是成功的必要條件,但不是道德品質的保證。將穩定的高自尊理想化,也是一種錯誤。

低自尊也並非一無是處,他們更容易被他人接受,能考慮與自己不同的觀點和別人的建議。在進步的願望上,自尊水平低且不穩定的人很想改善自己以及自己的心態,因此採取相應行動避免失敗與否定。他們也往往更謙虛,而這具有一種調解社會關係的作用,令人內斂、利他,服從集體利益而不是一味追求個人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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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德小姐》中母親總是希望女兒“展現出最好的一面”

William James 提出一個人的成就與他對自己的滿意程度並不存在直接關係。自信依賴於行動的維繫,而自尊有時候並不是建立在成功之上,還是建立在信念和對自己的看法之上。正如《被討厭的勇氣》中的阿德勒所說,是因為需要有而產生此時的觀點,人可以選擇以何種觀點度過一生。

“知道這個概念後會有比較大變化的,以前往往會譴責自己,覺得自己膽小怯懦,在需要表現的時候總是過分緊張或者退縮,事後會感到很懊惱。後來知道了是因為低自尊,就能夠解釋自己頭腦裡的糾結不安,更瞭解自己一些。”低自尊互助組的成員小飯說道。

瞭解低自尊不僅關乎我們如何看待自己,也關乎我們如何理解自己,理解社會。低自尊互助群組裡有一個帖子寫到“察覺即改變,我們終會長大”。在轉變為“我值得”的信念過程中,不僅需要良好的人際關係與正向的反饋,更重要的是對自己保持知覺,形成對自我的信任。

但無論如何,情緒不該成為被指責的物件。小飯花了好幾年慢慢對抗低自尊,她說,“人格是多樣的而且複雜的,沒有好壞之分吧,一個寬容的社會,我理解是鼓勵追求成功,但也給予低自尊、低能量的人尊重,不要唯成功論,大家就會生活得輕鬆自在很多。”

參考文獻:

[1]《恰如其分的自尊》,【法】克里斯托弗·安德烈 / 【法】弗朗索瓦·勒洛爾 所著,2015

[2]《克服低自尊》,【英】梅勒妮·芬內爾,2019

[3]《“空心”的現代人,靠購買快樂續命》,看理想,2021

[4]《你能不能不要那麼敏感》,Nowness,2020

[5]《內卷、985廢物等標籤背後:這屆青年人在困惑什麼?》,三聯,2021

[6] 《人生自救第一步,與“討好型人格”說再見》,看理想,2021

[7] 《敏感》,熱敏修辭學,2021

[8]《同輩壓力研究所:“為什麼我活得最不如意?”》,豆瓣時間,2021

[9]《扒了近7000條心理諮詢平臺的問答,年輕人最焦慮的問題就是它》,DT財經,2021

[10]《內疚式教育:為什麼父母的愛,總讓我有負罪感?》,社會學了沒,2021

撰文 | 酒喝了一點點

編輯 | 青豆

排版 | 酒喝了一點點

設計 | S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