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蘇銀東

娘出生於1937年農曆九月，沒上過學，只上過不長時間的“識字班”，粗略認識些字。自打嫁給爹，除了操持家務，照顧我們姐弟幾個，大部分時間風裡來雨裡去，追隨爹的腳步在田地裡耕種收穫，並練就了一番“天氣預報”的本事兒。她依照“天氣預報”，合理安排農事，迎來了一個個風調雨順豐收年。

冬至節氣之後，開始數九，家鄉迎來了一年中最為寒冷的時節。那首“九九謠兒”，從我剛剛記事起娘就教會了我：

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六九河邊看柳，

七九河開，

八九雁來，

九九無凌絲。

自從知道了這首“九九謠兒”，三九四九的時節，我和一幫小夥伴，像立秋、大雪、八什兒他們，便放心大膽地在西河和南灣的冰面上盡情玩滑冰、坐滑車。有時，還玩點兒新花樣：一個人蹲在鐵鍁頭上，另一個扽著鐵鍁在冰上快跑著“溜”，驚險又刺激……正玩得歡呢，只聽見冰底下“咔吧咔吧”直響，冰面立時裂開一道長長的縫子，我們並不害怕——“三九四九冰上走”的歌謠，讓我們吃上了定心丸。時間到了六九末，我們便三番五次跑到河邊柳樹下，急不可待地這裡瞅瞅那裡瞧瞧，那細長乾癟的柳枝兒啥時候才能變柔軟變綠啊。柳樹，絕對不會讓我們這些孩子們失望，也就不幾天工夫，綠綠的枝條上開始點綴了一簇簇鵝黃，在春風春雨中輕輕擺動著細嫩的腰肢。站在樹林子裡，能聞到一種澀澀的氣味彌散開來。

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春天的氣息吧。家鄉的春天，的確是從一樹樹柔軟的柳梢兒開始的。

在老家，春天雨罕見，所以顯得特別珍貴。春風一個勁兒地吹，風沙遍地，卻見不到春雨的影子。這時候，哪怕牛毛般飄飛的一陣陣春雨，也令娘十分高興。娘說，春雨貴如油呢。麥苗啊花草啊，都憋極了渴極了，就盼著下場雨解解渴解解饞呢。

炎熱的夏天，沒有一絲風，太陽像個大火球，烈烈地炙烤著大地。烈日下，房屋樹木狗們貓們都無精打采的，連在樹底下賣冰棒兒的，也蔫頭耷腦哈欠連天懶得去吆喝。早晨起來，只要看到頭頂上一抹好看的火燒雲，娘準會高興得像孩子一般——這下老天爺終於要下雨了，因為她知道“早上燒，後晌澆”的話。大多數情況下，還沒到下午呢就會大雨傾盆。孃的“天氣預報”特別靈，回回都能應驗。

雨少了，人們盼雨盼紅了眼；到了雨水漣漣的夏季，濛星雨雷陣雨大雨暴雨接二連三沒完沒了，一連多天都不放晴，悶在家中的莊稼人心頭又像壓了一塊大石頭，個個愁眉不展。其實這雨多咱才能停，是否繼續下，娘心裡早已有數了，她有一個預測的口訣，這就是：七陰八不晴，九日放光明；九再不晴天，等到二十三。當然，這裡的日期都是按照陰曆來說的。聽起來似乎是順口溜，說著玩玩罷了。多數情況下，上天還真的遵循這一規律，讓人不可思議。

有時候，娘變得更加神機妙算，隔上一兩個月甚至多半年之後的事兒，她照樣能掐算出來。比如，臘月南風正月雪；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伏裡西北風，正月船不通……至於船通不通，我倒並不關心，何況我還從未見到過船是啥樣子。我真正關心的是正月十五的那天夜晚，能不能跑出去痛痛快快地打燈籠玩。八月十五的晚上，是不是陰天見不見月亮，才是我最關心的事情。我還要親自驗證這種隔了五個月的預言，是否準確無誤——反正，有時候是特別準的。我於是很佩服娘。娘說不用佩服她，這是老祖先傳下來的，要佩服也得佩服老祖先才對。可老祖先我也沒見過長什麼樣子，我照舊還是佩服娘。

“伏裡涼，淋倒牆”。按說“三伏”是一年之中最熱的時節，若此時反倒涼風習習，並無悶熱之感，那麼當年的雨水一定大得能“淋倒牆”了。娘並不奇怪，她心裡其實早有了數，她對我說，你沒看到灶王上印著“九龍治水”嘛？今年雨水大，莊稼肯定缺不著水。假如一入伏就開始陰雨綿綿，那到了快出伏的時候，一定乾旱少雨，正所謂“澇了伏頭，旱了伏尾”。

秋收過後，家鄉鮮有雨水光臨，秋高氣爽，天空似乎從來沒有那麼高遠，那麼純淨。大大小小的雲朵隨時變化著，千姿百態，好看極了。娘說正是“七月八月看巧雲”的時候呢。入了秋天氣漸漸轉涼。娘經常叨嘮的是“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要穿棉”。一場秋雨過後，人們明顯地感覺到天氣涼爽了，於是趕緊將身上的單衣換成夾衣，體弱的老人們甚至早早晚晚穿上了棉衣。娘早已為我們姐弟們做好了夾衣棉衣。隨著天氣由涼轉寒，我們身上的衣裳也越穿越厚。接連幾場纏綿的秋雨過後，頓時冷清蕭條起來了。樹們開始“唰啦唰啦”地落葉，花草們開始慢慢枯萎，與人們朝夕相處了大半年的燕子大雁們，一撥一撥開始南遷，高遠的天空之上隨時可見排成“一”字形、“人”字形的雁群，“嘎，嘎”緩慢優雅地叫著，在這個淒涼的秋天，雁們並沒有多少悲涼的心境……秋天清早經常下霧，到處白茫茫霧濛濛的，房子樹木啥的一切都隱藏其中，顯得虛幻飄渺，恍如仙境。問娘大霧何時過去，她說“大霧不過三，過三十八天”。她的這句話往往應驗，再大的霧三天頭上準會雲開霧散，天氣轉晴。

娘還練就了看虹看雲識天氣的本領。夏天，一道道彩虹掛在天空，把村莊、田野渲染成五彩，異常美麗，比姐姐穿的花衣裳還漂亮百倍呢。根據彩虹所處的位置，娘能用幾句歌謠兒來斷定未來的天氣變化情況，叫做：

東虹漉漉西虹雨，

南虹出來摸鯰魚，

北虹出來賣兒女……

相比彩虹，我更喜歡看陰天時天空上急匆匆行走的雲彩。根據天上雲彩運動的方向，娘早教會了我一首歌謠兒：

雲彩向東，一陣黑風，

雲彩向南，雨水漣漣，

雲彩向北，一陣黢黑，

雲彩向西，水沒屋脊……

對於動物活動與天氣的關係，娘掌握得更多了，總結起來一套兒一套兒的。泥鰍、青蛙、燕子等家鄉常見的動物，都曾出現在她的“天氣預報”裡：

泥鰍跳，雨來到；

泥鰍靜，天氣晴。

青蛙叫，大雨到。

燕子低飛要下雨。

螞蟻搬家，早晚要下。

蜜蜂歸巢遲，來日好天氣。

魚兒出水跳，風雨就來到。

蜻蜓飛得低，出門帶斗笠。

大自然，是最好的教科書。儘管識字不多，憑著多年來細心觀察、用心積累，娘對天氣情況瞭如指掌。《三國演義》中，說諸葛亮能神機妙算，上曉五百年下知五百載，照此而論，娘也算得上是“小諸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