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真實的故事。

故事發生的時間，應該是全國剛剛實行改革開放那陣子。

故事發生在我的老家——湖北省恩施州宣恩縣高羅鎮，一個叫麻陽寨的地方。麻陽寨有條自然街，叫新安街。故事的女主人公，小名叫紅兒，就是這條街上的人。我們兩家相隔不遠。雖然我們年紀不相上下，但按輩分，我得叫她一聲姑姑。

紅兒長得不是特別漂亮，但心地特別善良。

曾經有一段時間，方圓數十里，紅兒的名頭賽過曾經擁有數萬家資的她爹她娘。

紅兒出名了，全街跟著出名。每逢新安街趕集，十鄉八嶺的人來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逢人就打聽：紅兒家在哪裡？

紅兒的家在新安街的中央。佔天時地利，全國剛改革開放那陣，紅兒家在全街率先開起了雜貨店，成了先富起的那類人家。紅兒家有錢，紅兒就讀書，初中，高中，只差像村裡少數幾個上了中專、大學的後生仔一樣，離開新安街成為城市人。紅兒爹死腦筋，說紅兒反正遲早是潑出去的水，讀了也不管用。

19歲那年，紅兒輟學跟她爹做生意。在本街做，也隔三差五趕其它鄉鎮的集子。有一年秋天在西坪街擺攤，碰到一個20上下的小夥子。那小夥也沒什麼特別，寬顴骨，小眼睛，穿一身牛仔服。是秋天吧！買了紅兒的一件灰白色的小馬夾。他在紅兒的攤子前猶豫了好久，遞錢的時候露出一口齙牙，說了一聲“謝謝”。山裡人大都不講客套，尤其這人還從嘴裡蹦出如此時髦的字眼，紅兒記憶最深。

自那以後，每當去西坪街擺攤，總有一張似曾相似的臉，有意無意地打紅兒的攤前經過。因為生意忙，紅兒不以為然。

那年冬天的一個下午，紅兒獨自在西坪街上擺攤，正準備收攤的時候，來了幾個小混混，拿了兩件藍底白紋的花襯衫，丟了五元錢就要走。紅兒不依，那夥人惡狠狠地，將紅兒推了一掌就往街西頭跑。紅兒便喊：“抓搶販羅，抓搶販羅！”這時候，從人群裡閃出一個小夥子，三步兩步就攆上那撥人，並跟他們交了手。也許爭搶得比較激烈，地上留下一具模糊的人影，餘下的依舊朝西邊跑了。紅兒再也顧不上自己的攤子，跑到近前一看，襯衣還抓在躺在地上的那位小夥子的手裡，小子一臉的血，嘴巴腫得老高，很痛苦地掙扎著。

這時候圍觀的人多起來，看清楚躺在地上的小子的面孔，就紛紛散開了。

紅兒費了好大勁頭才把那小夥子弄到租來的小屋子裡，找來紫藥水幫他敷傷口。過了個把時辰，小子醒了，翕合著一張長著齙牙的嘴要喝水。紅兒懸著的心才安定下來。紅兒說，我認得你，你買過我的一件衣服。

也是這年的冬天，紅兒回到新安街，鼓起勇氣同她娘商量。紅兒紅著臉對她娘說：我要訂親了。娘一聽，嚇得半天回不過神來。

耐著性子聽完紅兒講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娘說這麼大的事，你去找你爹講吧，我做不了主。

紅兒鐵了心，心想反正遲早都是要講的，就硬著頭皮吃飯時跟爹說。爹聽完，把一張老臉繃成菜青色，圓睜怒目像要吃人的樣子。爹自言自語地說，“這世界怕是要翻天了，連女兒也敢自作主張嫁人了”。才吃了一口的一大碗米飯，被他順手砸在地板上。

爹孃後來瞭解到，齧著齙牙幫紅兒拿回襯衫的那個小子名叫李二狗。是西坪街上李大腳的養子。李大腳一生好吃懶做，終身未娶，家裡窮得叮噹響。李二狗攀上這樣一個養父，想過上好日子，難呢。

爹孃死活不答應這門親，紅兒就急。整天茶飯不思，閉門不出，躺在床上睡覺。

開頭幾天，娘唱紅臉爹唱白臉。到飯點時，怎麼喊紅兒也不出來吃飯。連續四天，眼見紅兒餓得皮包骨頭。爹孃犯急了，找來左鄰右舍的親朋戚友當說客。紅兒不吭聲，倆眼直直的，盯著開花板看。

第十天，爹孃合計後，狠了狠心一咬牙說：由她去吧！

娘哭著把這個訊息告訴躺在床上的紅兒。紅兒一連迭地說了五個“真的”，下了床，大冬天的，顧不得穿上襖子就往門外跑。一直攛到大街上，披頭散髮的，一邊跑一邊狂笑。娘到後面追，卻怎麼也追不上，急得直喊“我的兒呢”。引得一條街，包括正在趕集的人都跟著看熱鬧，紅兒逢人就說“我爹我娘答應了”。

紅兒瘋了。李二狗來了。紅兒爹孃合計讓他當上門女婿，並當面把這個訊息送到紅兒的耳朵裡。

但二狗來得太遲了。紅兒誰都不認識了。只要不把她用麻索綁在床上，她就會蹭到大街上一個勁地喊：我爹我娘答應了！

紅兒就是這樣出名的，她爹她娘也就陪著成了新安街的名人。

紅兒的事出了沒多久，我由南方回到家鄉，聽人說街上的紅兒姑姑死了，簡直不敢相信，好在埋的地方不遠，就去她的墳頭看。是一座新墳，孤零零的躺在荒野裡。

回頭問陪著一起來的二叔：李二狗呢？

不清楚。二叔說，紅兒死後就沒人見過他的蹤影，有人說他南邊打工去了；也有人說他搶人家的錢被人用刀捅了；還有一種說法，是紅兒瘋了不久他就跳了天坑。

“其實，據後來從派出所瞭解的：那個李二狗跟當時搶紅兒襯衫的那群人其實是一夥的，他們共同演了一曲苦肉計，為的是讓紅兒上鉤，只是紅兒自己不知道。唉，她太單純了！”二叔又說。

原來是這樣啊，那我真是太小看李二狗了！

喂，你們看到李二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