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金蓉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咀以溼，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狼問魚，你喜歡我嗎？魚轉過頭，望向大海，沉默不語。

在冰冷鹹澀的海水裡獨自承受太久的痛，為追逐片刻的陽光，魚窮盡力氣，來到岸上，只為確認古井般的心是否還能泛起波瀾。她冷而寂寞，在進退之間搖擺不定，往前，是燃著烈火的深淵，往後，卻是冰封的深海。

踟躕之間，魚遇到狼，他像一顆蠱惑人心的毒藥卸下了她所有的偽裝，讓她的理智逐漸支離破碎，心甘情願行走在慾望的深壑裡，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她貪戀這短暫的暖，一顆心起起伏伏如巫山濛濛細雨，儘管那些偶然的貪念，總會在噩夢中驚醒，儘管她長久的漠然不足以支撐這份毀滅般的熱度，她仍然選擇在刀尖上行走。彷彿千年的古剎裡萬年不變的誦經聲中悄然生出的一片旖旎，瞬間葳蕤成蔭。

她知道她最終不能正面太陽。她知道她終究要回到海里，在清冷與落寞裡獨舞。

所以，當狼問魚，你喜歡我嗎？她想笑，笑容在唇邊還沒有延展開來，卻驀地一個轉合，幻化成雨，噙在她的眼裡。她將這雨嚥了下去，不及他發現，便將黑色的瞳洇沒在無邊的黑暗裡。

其實，魚懂得狼時斷時續的溫柔背後藏著的暴虐，她懂得狼同她一般的短暫駐足只為貪歡，她懂得狼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起碼，她自以為如此。只是，魚不想分辨。魚不願計較。假作真時真亦假。都是過客，何必當真呢？何必！魚只想在這逃離的路上，在這荊棘叢生的旅途中有那麼一方藍天碧雲的酣柔，像忘川河畔彼岸花開，引人涉水而去，忘記傷痛，沉淪其中。

不曾想的，魚在這場遊戲裡飄搖墜落，墜入了精心織就的蛛網——一張欺騙、慾念、毀滅、施虐織成的網。魚想要逃，卻聽見一陣戾笑，將她一直以來的自尊寸寸割裂，剖而食之，精準而殘忍。原來，單純如魚，並不懂得熟練的食客享受烹飪的過程勝過珍饈本身，她仍是不懂人心。掙扎中，魚聽見夏日落英脫離枝頭時的顫抖與呻吟，聽見她吹影鏤塵打磨的瓷器龜裂的慘叫與心傷。

花已落，瓷已碎。一層水霧淺淺氤氳，未待決堤，魚從夢中醒來，用最後的驕傲與決絕，縱身入海，在生命本來的軌跡裡，蔚然成冰。

作者房金蓉，女，《讀者》出版社副編審，歷史學碩士。

編輯：李勳修《青煙威文學》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