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秋一樣，文學作品裡的雨多是帶有傷感色彩的意象。比如，《邊城》里老船伕逝世的夜晚，狂風驟雨使悲情更為濃郁。

雨的倩影頻頻出現在古詩詞裡，傾聽是文人士大夫欣賞雨的一種方式。

聽雨，作為情感寄託，聽的是心情，聽的是寂寞。

溫庭筠《更漏子·玉爐香》：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孤冷的秋夜，玉爐香菸嫋嫋，紅蠟燭光搖曳，映照得畫堂影影綽綽，撲朔悽迷。婦人翠眉淡薄，鬢髮零亂，長夜漫漫無好眠，枕被一片寒。

三更雨滴落梧桐樹，對纏綿於離情的她不管不顧。一葉葉，一聲聲，打溼空階滴到明。

這裡的聽雨，聽的是閨情相思。

柳永《尾犯·夜雨滴空階》：

夜雨滴空階，孤館夢迴，情緒蕭索。一片閒愁，想丹青難貌。秋漸老、蛩聲正 苦，夜將闌、燈花旋落。最無端處，總把良宵，只恁孤眠卻。

佳人應怪我，別後寡信輕諾。記得當初，翦香云為約。甚時向、幽閨深處，按新詞、流霞共酌。再同歡笑，肯把金玉珠珍博。

夜晚的冷雨滴在空曠的臺階，夢裡醒來的孤客獨宿在異鄉旅舍，情緒此時蕭索。一片閒愁，無可名狀，難以描摹。秋意漸濃，蟋蟀哀鳴，夜晚闌珊，燈花殘落。最百無聊賴時，總把良辰美景在孤枕難眠裡度過。

遠方的佳人應該會怪我，離別後寡信輕諾。記得當初，她剪下一咎頭髮作為來日相會的約定。什麼時候在幽閨深處，創作新詞，把盞對飲。假如可以，我肯拿金玉珍珠換取與她再同歡笑的機會。

這裡的聽雨，聽的是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孤寂和思念佳人、情至深處愛而不得的無奈。

万俟詠《長相思·雨》：

一聲聲，一更更。窗外芭蕉窗裡燈，此時無限情。

夢難成，恨難平。不道愁人不喜聽，空階滴到明。

夜雨一聲又一聲，報時的鼓聲一更又一更。窗外雨打芭蕉，窗裡孤燈照孤人，此時思緒無限。

好夢難成，遺憾難平。不管憂愁的人喜不喜歡聽，雨滴在空曠的臺階一直到明。

這裡的聽雨，聽的是羈旅異鄉、徹夜難眠的愁思。

陸游《臨安春雨初霽》：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閒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世態人情淡薄得似輕紗，誰讓我騎馬客居京華。

寄寓小樓聽了一夜春雨，明日一早，悠長的巷陌就有人叫賣杏花。

在短紙上斜寫草書，在晴亮的窗邊細細品茶。

不要嘆息風塵沾染素衣，清明時節便可回到山陰故家。

這裡的聽雨，聽的是仕宦沉浮的不可預測和壯志難酬的時運不濟，落寞愁情。

綜上可知，雨往往引人觸景生情，愁、思相繼而來。自古逢秋（雨）悲寂寥，像劉禹錫“我言秋日勝春朝”那樣的清流並不多見。

《虞美人·聽雨》是蔣捷時至暮年，在一個夜晚聆聽雨聲有感而發寫就的一首詞。作者由暮年聽雨聯想到少年、壯年，透過寫一生三個階段的聽雨，簡要概括了不斷變化的浮生，從中可以想見作者不同時期聽雨的不同心情和感受。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作者把年少時聽雨的地點設在紅燭昏羅帳的歌樓上，是少年不識愁滋味、聽歌買笑、縱情聲色的大致概括。此時聽雨，有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勉強、懵懂意味。因為太年輕，經歷的不多，所以雨帶來的感受不太深刻，思緒不似翻江倒海般氾濫，縱有波瀾，也是轉瞬即逝，起伏不大，雨可有可無。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蔣捷生於宋、元易代之際，考中進士沒幾年，南宋就消亡了。一腔愛國情懷和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氣節讓他面對元代朝廷徵召隱居不仕。作者把壯年聽雨的地點設在江闊雲低、隨風飄搖的客舟中，寫出了他的壯年是在漂泊、顛沛流離中度過的，西風裡失群的孤雁正是蔣捷自身處境的寫照。

《一剪梅·舟過吳江》作於這一時期。“一片春愁待酒澆”“何日歸家洗客袍”“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道出了動盪漂泊所引發的愁緒、歸家心切及年華易逝、人生易老的感嘆。

《賀新郎·兵後寓吳》也是這一時期的詞作。1276年，元軍佔領臨安，蔣捷不肯降附元人，拋下妻兒老小，奔走他鄉。“望斷鄉關知何處，羨寒鴉、到著黃昏後”抒發了背井離鄉的愁苦，寒鴉尚可黃昏後歸楊柳，他只能與影子相伴，東奔西走。“嘆浮雲、本是無心、也成蒼狗”是作者由朝代更迭、時代變遷感嘆世事變幻無常。冷飯用來裹腹，毛筆用以謀生，是作者壯年大概的生活狀況。

這一時期聽雨，多的是流浪的酸楚、孤悽和亡國之痛，可以說五味雜陳，刻骨銘心。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而今是兩鬢銀髮的暮年，作者在僧廬下聽雨，歷盡滄桑後，彷彿看破紅塵。從少年、壯年到暮年，悲歡離合總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完全不知下一秒會發生什麼，就像少年時期尚在歌樓上尋歡作樂，壯年就到了客舟中過活，暮年遷移至僧廬下，所以作者以“無情”形容“悲歡離合”。此時聽雨，作者不再糾結於悲歡或者離合，心情平和，全然聽任階前的雨滴到天明，類似於“竹影拂階塵不動”的無動於衷，也類似於“而今識盡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的欲說還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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