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馬金瑜第一次遇見扎西,在2012年。
帶著報道蜂產業的任務,
兩年來,她已經在青藏高原上,走過很多地方,採訪過許多人。
直到那天,面對她的提問,那個叫扎西的養蜂男人臉上總是不自覺泛起陣陣紅。
那時,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將就此改變。
回廣州不久後,馬金瑜接到了一個電話,
一個陌生的號碼,對面傳來顫抖的聲音,
“別問我為什麼,我就是喜歡你。”電話是扎西打來的。
不知道是乍暖還寒的春天起了作用,還是空氣瀰漫的甜蜜味道惑了心。
很快,他們相愛了。
47天后,他們結婚了。
一個受過高等教育,一線城市媒體行業混跡多年,並已頗具知名度的記者,
一個從小生活在高原,甚至未曾走出過大山的養蜂人。
他們的結合,怎麼看都充滿了戲劇性。
但當鋪天蓋地的報道,講述著女記者把心遠嫁青海的美談時,
那時,沒有人不佩服馬金瑜的勇敢,沒有人不憧憬著他們的未來。
一見鍾情,奮不顧身,兩廂廝守。
養蜂種花,劈柴餵馬,田園牧歌。
轉眼10年過去,日子聽起來很近,又彷彿太過遙遠了。
當年那篇蜂農的報道,擱置到現在沒有完成。
再聽到馬金瑜的訊息,美好版本的故事變成了一場事故。
被寫在了女記者為愛遠嫁藏區,卻遭家暴的“另一個拉姆”裡。
當兩級反轉,浪漫被撕得粉碎,想象被現實毀滅地只剩一地灰燼。
可這段延續近10年的糾葛,
暴露出的一切,又豈止家暴兩個字便可以簡單總結的?
02
刷屏的《另一個拉姆》裡,全篇是馬金瑜對往日的血淚追述。
她第一次被家暴,發生在2015年扎西酒醉之後。
他回到家就找事,問她是不是和其他男人有事。
暴打也是突然開始的:
我的眼睛登時模糊了,拳頭不斷砸在我的頭上。
頭髮被抓著,動不了,只聽見孩子大哭著,孩子父親喊著:“你看著你的阿媽!”
頭被擊打的瞬間,我的小便失禁了。
被打進了醫院,才知道自己懷了第三個孩子。
為了保住孩子,沒有治療被重傷的眼睛,她妥協回家了。
但家暴沒有停止。
還伴隨著她發現扎西出軌了。
“他和一個藏族女工在一起被撞見,我抓著他的衣服問,為什麼,為什麼?
我被一腳踹在肚子上,開始流血了。”
這時原本已經逃離到朋友家的馬金瑜,最後又妥協了。
她說,孩子和藏族女工都在等我。
隨後,便是幾乎每個月,家暴都捲土重來。
馬金瑜承認,自己這輩子做過最糊塗的事,便是被打後,一次沒報過警。
只是她一直在相信:
相信一切會結束,相信人會改變,相信前面的路。
相信愛情,是上天給予世間的我們最美麗的禮物之一。
相信它,相信美好的一切。
這一切本沒錯,
只是當它發生在被家暴多年的前提下,身心皆被摧殘的境遇下,
卻讓太多人怎麼都想不通了。
她說自己是另一個拉姆,許多人也不願同意了。
她有許多選擇,卻選擇了久久不肯逃離;
她有獨立的判斷能力,卻一次次深陷思想的囹圄。
不是大家太冷血。
如果她的文章裡所言的一切皆真,
只是,對她怒其不爭,在這個時候,大過了哀其不幸。
03
說實話,昨天剛看到這件事的時候,我也陷入了很長時間的疑問。
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怎麼可以忍受被打成這樣還不跑?
愛情在一個人的心裡,真的可以重要成這樣?
拼了命試著理解,還是無果。
只能在從前一些他們相關採訪的隻言片語中,
找過了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答案的答案。
馬金瑜做過14年的記者,面對採訪本該遊刃有餘。
面對鏡頭,有一次妙語連珠的她卻一下子頓住了。
她有些害羞地站起來,“我先去喝口水,提起愛情我就緊張。”
談及扎西身上最打動自己的東西,那時她是這樣說的,
“他的心裡特別乾淨,像山上的泉水一樣”。
在和扎西結婚之前,她便已經從村民嘴裡聽到了非常難聽的揣測。
流言蜚語鬥不過浪漫暢想,她還是嫁了。
那之後,她發給了同事一組照片,
照片裡有像銀子一樣汩汩奔流的雪山融水,有群星閃耀的高原夜空,
還有喝著羊雜湯的憨厚牧民、質樸的背草農婦……
可惜,照片可以定格異族風情的美好,
改變不了那些柴米油鹽的庸常、刻入骨髓的觀念差異、自我修飾的美好……
每一樣都可能隨時吹散不切實際的幻想,這個早已註定的結局。
她在大學演講中高喊愛情,這發生在被家暴後。
“你們要相信愛情,不要怕冒險,哪怕下一步是懸崖,不要怕,跳!”
為了維護所謂愛情的自尊,原來一個人可以自我欺騙到這種程度。
人們說,智者不入愛河,愚者自甘墮落。
卻還是不忘圓了這個謊:遇你難做智者,甘願淪為愚者。
於是,北大的包麗在愛情的PUA下自殺了;
知名博主宇芽被善於偽裝的前男友騙了;
獲過新聞獎的馬金瑜,在自己的故事裡分不清對錯真假了。
我們要相信愛情,
但這世界從不是隻有愛情等著我們。
憧憬遠方的美好沒錯,但固執地一次次陷入自我感動之中,
無窮的悲哀與惡果,最後往往只能自己一個人吞下。
04
文章寫到一半的時候,猶豫了很久要不要繼續寫下去。
因為越寫越糾結,對於馬金瑜此時突然站出來的目的越來越看不清楚。
馬金瑜丈夫扎西迴應了,
他否認了自己的家暴,說自己就動過一次手,且稱自己其實是漢族人。
馬金瑜的幾個朋友,今天也站了出來,
一封公開眾籌信讓人迷惑不已。
之所以繼續寫到了結尾,
是因為馬金瑜在《另一個拉姆》裡描述的一個畫面太過可怖:
和我一起工作的藏族女工,大多是這樣的,頭髮蓬亂著來上班,臉被扇腫了;
在巷子大門口,被掐住脖子,膝蓋頂住,男人的拳頭,一拳頭一拳頭砸在腦袋上,散落的頭髮已經遮住了臉,背後牆上的石灰不停抖落在頭髮和臉上;
大白天,男人衝進來,手裡掂著菜刀,醉得搖搖晃晃,要把這裡幹活的媳婦砍死……
哪怕家暴這件事只有1%的可能是真的,
我們都可以匯聚更多的力量,讓社會可以真正重視到這個存在已久的問題。
“另一個拉姆”的故事還真假難辨,
可那個善良美麗卻慘被家暴,甚至被丈夫活活燒死的拉姆是真的。
柴靜在《看見》裡說:
我有一個感覺,家庭是最小的社會單元,門吱呀一聲關上後,在這裡人們如何相待,多少決定了一個社會的基本面目。
家暴不是家務事,它要了太多人的命。
但在暴力和死亡的威脅面前,沉默永遠是大多數。
如果這件事反轉了,
那麼它唯一的意義是,當地婦聯,警察已經全面介入調查。
希望馬金瑜不要辜負了最近這些熱搜,
也希望當熱搜被撤下,
除了情緒,現實世界不要什麼也沒能改變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