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讀進去，開始與深層的自我，掙扎糾纏；書讀出來，直接與整個的世界，愉快和解。

劇照

閱讀古龍先生武俠小說《小李飛刀：多情劍客無情劍》的感受，就是這樣一個情況。

毫不誇張地說，閱讀該書的過程，是一個讓人既暢快、又煎熬的過程，是一個幾經浮沉、幾歷死生，遊俠江湖、觀照生命本質的過程。

喜歡閱讀的朋友們，可以讀讀原著，即使沒有相見恨晚的驚喜，也一定不會大失所望。

特別是對於年輕人。男生有男生的感觸，女生有女生的領悟。

勘破情關，感知人性，觸控生命的本質。

如果一個人，早早地，只是透過一本書，就能收穫這樣的深刻認知，對漫長的未來人生道路來說，定然大有裨益。

說來慚愧，只多年前，粗略看過一遍金庸先生的《天龍八部》，現在想來，遺憾萬分。

這次，我總算下定決心，要把大多知名的武俠作品，都給好好研讀一遍，先從古龍和金庸作品開始。

實是意想不到，剛讀完古龍套裝第一卷《小李飛刀：多情劍客無情劍》，就

備感

深刻，備受震撼。

準確地說，只看小說開篇第一段，第一眼，我就被深深吸引。

“冷風如刀，以大地為砧板，視眾生為魚肉。萬里飛雪，將穹蒼作洪爐，熔萬物為白銀。”

詩一般的文筆，優美、典雅，意象大氣，韻味十足。

整書讀罷，心中一番暢快淋漓，整個人完全沉浸作品之中，無法自拔，感覺似乎已經不能再繼續閱讀套裝中的下部作品。

於是只好重新來過，再讀一遍。

第一遍讀罷，整個人的感受，震撼而痛快，時而柔情萬千，時而豪氣入雲端。

第二遍讀完，竟然卻是完全相反的感受，滿心淒涼，身、心都被一種深深的悲哀，整個的，緊緊包圍籠罩，透不過氣。

慷慨灑脫，快意恩仇，縱然讓人熱血沸騰，大為讚歎。

然而，慷慨灑脫的背後，竟然是無法自拔的深情；快意恩仇的背後，竟然是身不由己的無奈。

於是，一陣熱血沸騰之後，逐漸靜下來，慢慢探索、感受到《小李飛刀》一書隱隱滲透在字裡行間的對人性的剖析，以及對人生難以擺脫的枷鎖的細緻描畫。

真正是力透紙背，淋漓盡致。

人性，會那麼崇高，也會那麼陰暗；人性，可以多真實，又可以多虛假；人性，有那麼多面，又那麼複雜。

而人，恰似蝸牛一般，都揹負著一個個沉重的枷鎖。

只是，與蝸牛所異的是，人身上的枷鎖，無形無狀，卻千斤之重。

它，沉沉地，重重地，壓在心裡，壓在骨血裡，壓在思想裡。

雖不堪承受，但又如影隨形。

感覺古龍彷彿是一個技藝高超的外科手術大師，一刀刀，精準而深入地刻畫，使那個沉沉重重壓在心裡、骨血裡、思想裡的無形枷鎖，顯露出表層，展現在讀者的面前，鑽進讀者的眼裡、心裡。

閱讀中，逐漸使得讀者，透過書頁，不由自主，融入作品其中，與書中各色人物，融為一體。

於是，作為讀者的我們，突然就成了李尋歡，成了龍嘯雲，成了林仙兒……

最後，我們成了書中的每一個人。

我們與他們身處一樣的江湖，有著一樣的人性，又揹負著一樣的枷鎖。

意會到此，我不再熱血沸騰，不再淋漓暢快。

相反的，我滿目看到的，盡是淒涼寂寞；滿心感受到的，皆是無奈哀傷。

劇照

李尋歡那一邊捂著胸口拼命似得不住咳嗽，一邊抱著酒罈子要灌死自己的苦悶形象……

阿飛那每晚喝下一碗迷魂湯，兩眼呆滯，無慾無求，提線木偶般的痴傻模樣……

讓人不忍，讓人痛心，也讓人扼腕嘆息，卻又無可奈何。

由此，我不由自主，由人推己，觀照自己，觀照內心。

可是，由於自己的無知盲目，狹隘愚蠢，以及更為重要的，不諳世事，不暗情深，除了內心深處油然而生的一種深深的悲哀情緒無法排遣之外，我竟再也說不出別的什麼話語了。

如果說，愛情是一場遊戲的話，參與者全是輸家；如果說，人生是一場遊戲的話，參與者沒有贏家。

心心念念，而不可得；花開花落，皆不由人。

也許，這正是江湖，這也正是江湖兒女的人生，最大的悲哀。

解鈴還須繫鈴人。

帶著這種莫名的哀傷，這種難以消散的愁緒，我試著從書中尋找答案，尋求解脫的辦法。

而後，我又更加放緩速度，更加細緻地讀了第三遍。

此遍閱讀，我是為了尋找答案，是為了排解我的情緒，也是為了再反過來以己推人，觀照書中人物的內心、情感和思想。

書中的各色人物，又開始在眼前群湧。此起彼伏，迎來送往。

人性的多面，矛盾，複雜，簡單，輪番浮現；各色人物所處的環境和思想，又慢慢連線成清晰的畫面；生活的複雜紛亂，人性的光輝陰翳，場景的不斷切換，人和物都按照經緯線糾纏交錯……

如觀看舞臺戲劇，如欣賞大屏影視劇，又如在看一個微縮的人間永珍生活小模型。

不時地，我又身處其中。

我一會兒成了被殺的幫派小嘍囉，一會兒又成了為情所困的俠客，一會兒想擺脫身邊的一切，一會兒又想獲得世間的所有。

一會兒，我是眾生；一會兒，眾生是我。

熱血江湖劇場，幾經輪番上演，幾經生離死別，幾經榮辱浮沉……

有人命喪當場，有人心灰意冷，有人自我摧殘，有人大徹大悟……

又一次跟書中各色人物再入江湖，歷經幾番生死浮沉之後，我終於明白，原來———

古龍不是技藝精湛的外科醫生，他是俯瞰眾生的佛主！

他筆下的不是凌亂而快意恩仇的江湖，而是深刻的人心！

那些一會是我，我一會又是那些各色人物的、書中一干江湖兒女所連線起來的，正是一具———眾生相。

無論有多少副面孔，無論有多少種人物，又無論展現出多少形象，都是一具眾生相，一把如影隨形的枷鎖，一副與螻蟻無二般的臭皮囊！

人生實苦。

當我是李尋歡、林詩音、阿飛時，我為情苦。

當我是龍嘯雲、林仙兒、上官金虹時，我為名苦，為利苦。

當我是荊無命、上官飛時，我為找不到自己、看不到本心苦。

當我是小嘍囉時，我為還未成為大俠、擁有一切，個人的存在太渺小而苦。

當我從書中各色人物身上抽身遊離以後，大夢初醒，恍如隔世，像是跟著阿飛一道，被天機老人像蒸螃蟹一樣，蒸清醒了。

劇照

人生實苦，無論怎麼執著，最後都會淪陷於自己所揹負的枷鎖下。

只有不再執著，只有放下，方能解脫。

認識到這一點，我終於釋然，之前的痛苦、困惑、無奈、悲傷，皆一掃而空。

即便不似佛家講的“大徹大悟”，也算“小有心得”，彷彿體會到了很多武俠作品中，學武之人被“打通任督二脈”時的感受，爽快通透。

我也終於明白了，

幾經風霜

、半生潦倒的李尋歡，為何不再執著於苦苦守護林詩音，而是最終選擇與孫小紅飄然隱逸。

年少出眾、一心成名的快劍客阿飛，為何在走出與林仙兒的愛情羈絆，打敗荊無命以後，不再追逐名聲，悄然遠去。

於是，追隨李尋歡和阿飛的輕快腳步，我也不再受到羈絆，也終於從《小李飛刀》的江湖走出來了。

回到現實世界，帶著釋然輕鬆的心情，我把《小李飛刀》作品後面的其它江湖故事，繼續讀下去。

江湖依舊。

有人欣然離去，又有人粉墨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