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二十歲出頭；到南京出差，從研究所老師傅的嘴裡知道了秦淮八豔，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秦淮八豔的身世搞清楚後，還就覺得卞玉京最有意思。

這個卞玉京愛上了一個不主動、不承諾、不負責的“三不”名士吳偉業，但終無著落，遂遁入空門。因為其情緣甚是波折，便讓人有了一探箇中原委的好奇心，年過半百，在越來越厭倦上班的日子裡，我也因此讀了些許吳偉業的詩文，無意間看到了他寫的《口占》：

欲買溪山不用錢，倦來高枕白雲眠；吾生此外無他願，飲谷棲丘二十年。

瑪御谷我家的小院子，迎門的牆上掛了吳梅村的《口占》，把原詩的“二十年”改成了“四十年”。牌匾由朋友鄭虎林書寫。

從那時起，心裡就種了草；陡然之間，就有了嚮往的丘壑：溫潤，靜謐，青山嫵媚，溪谷潺湲……心相既立，紛繁的世界便愈發讓人厭煩；甚至於，朋友聚會，酒酣面熱後顛三倒四的車軲轆話，也讓人生厭起膩了。

“對生活做種種設定是人特有的品性”

，這是王小波雜文《一隻特立獨行的豬》裡的句子。在不得不服從種種設定滿三十年之後，我竟然還有勇氣去無視它，也算是挺難得的了。而我的無視，並沒有反抗的意思，也沒有“躲進小樓成一統”的任何盤算。只是想離開讓人窒息的水泥叢林，離開擁堵不堪的車水馬龍，離開人勾兌人、人攀附人、人算計人、人折磨人的生存環境。

瑪御谷溫泉小鎮開發之前，就是當地老百姓泡湯的好去處，其名“澡堂寨”。

六年前的秋日，攜妻伴友到雲南旅遊，到了騰衝，到了瑪御谷，泡上了著名的悅椿溫泉。綠野仙蹤般的氤氳，重重如畫般的明麗，溫湯甘若醴，身酥心亦醉。陶陶然樂在其中，觸景生情，真的就想起了吳偉業的《口占》，衝動地對老婆說“在這裡買房子吧！”

起初，她以為只是一時興起，說說而已；後面，明白我是真的動心了，沒二話，依我；繼之，就買下了小院子。等小院子如期交付，我勸她辭掉工作，她猶豫了——畢竟，那是一個待遇非常優厚的體面工作。不過，最終，還是依了我。夫唱婦隨，於我是莫大的幸運。

2

閒情逸致

我對那些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過自在日子的閒人十分屬意；比如寫《隨園詩話》《隨園食單》的袁枚、寫《閒情偶記》的李漁……因為李漁一句“藤花之可敬的，莫若凌霄”，我和老婆就給自家的院子也安頓了一棵。

看過的那些閒書，或多或少地影響了我的生活情趣和審美品位。

一方小院，想喝茶能喝茶，想燒烤能燒烤，想涮火鍋能涮火鍋，能看得微雨過後榴花開欲燃，能聽得午睡醒來竹喧鶯囀，院納春秋冬夏，亭敞雨幕朝煙，得閒自閒，得樂自樂，即是大好了；再精緻一些，蘊蓄一些，涵泳一些，便是好上加好了。這點意思，套用俗話來說就是生活情趣。

交付我們的小院，室內是毛坯房，室外是經過平整的素地。

院子如何規劃、佈置對於我們來說毫無經驗可循——“既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跑”。即便如此，也不打算讓設計師來給我們做設計。

小院裡裡外外，用什麼材料，做多大尺寸，都是我和老婆反覆琢磨以後，畫在座標紙上定下來的。不能說有多好，但大體符合我們過日子的實際需求，也算得上舒適方便。

搞出來以後，陸陸續續，來了一些參觀者，大都給予了由衷的讚許。

3

花開花落

院子給了自由生長各種可能性，朝有朝之氣，暮有暮之色，春華秋實，與歲並茂。

剛交了買小院子的定金，八字沒一撇呢，就心搖旌蕩地把住院子的美夢做上了。不懂“平平仄仄平平仄”，自擬了兩句一樣長短的話——

“兩聲幼啼擾晨夢，三寸新蘿戲暮煙”

，請老哥董戈翔提筆，並刻了牌子；而老婆就成天唸叨著

“我有一個小院子，花開花落一輩子”。

牌子，在住進去當天就掛在了小院子的門口；而關於“花開花落”，在住進小院子之前，我倆都沒正經養過花，都不會養花——我的水平能把綠蘿養得不死不活，她的水平呢，連綠蘿都養不活。

不過，我們曾把一盆東洋杜鵑養爆了花，真就養到了見花不見葉的程度。那會兒，家裡養著六隻貓，花開荼蘼的日子，貓就圍攏在花前各種扒拉，其景其趣，至今歷歷在目。

東洋杜鵑的成功，給了我們養花的自信。

故此，我們信心滿滿，貪心屢屢不知足，先栽種下一叢紫竹和金桂、嘉寶果、羅漢松各一棵；繼之，又陸續地栽盆栽了許多觀賞性花卉和觀葉植物——繡球花、月季花、鐵線蓮、毛、玉簪、礬根、彩葉芋、馬蹄蓮、中國紫藤、中華凌霄、白蘭花、炮仗花、蘭花、朱頂紅、飄香、曇花、仙人球、黃金絡石、彩葉絡石、大樹杜鵑、尤加利葉、瑪格麗特菊、非洲菊、姬小菊等等。

4

晨起待花

每天六點左右醒來，就聽見幼弱的鳥聲漸漸地喧譁起來，比白晝裡的鳥聲要弱，要澀，要甜。躺著醒醒腦、刷刷朋友圈就起身，在晨曦微明的天色裡收拾花花草草；養花，成了生命旅程中日日必修的晨課。

“晨起侍花”

，這是汪曾祺先生心目中最美日子的起頭。確乎如此，那真是個奇妙可愛的時辰，大地甦醒了，但還不至於亢奮喧囂，一切物象的調性，都處於朦朧柔軟的狀態，光影如此，露水如此，鳥聲亦如此。

但凡閒著了，看不順眼了，隨時就干將起來——或澆水，或施肥，或打藥，或修剪殘花弱枝……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差不多得磨嘰一、兩個小時。

一日復一日，便是對身心最好的滋養和療愈了，咔嚓咔嚓剪殘花弱枝的時候，屏氣凝神，絕對沒有任何汙糟的雜念，心安，心靜，心定。於是，手腳越來越利索了，亞健康的症狀全部消失了。

養花兩年，頗有心得的是較好地利用了院子的牆體和夾廊，像搭葡萄架一樣做了拐角的紫藤花花廊，在夾廊一側栽種了11米的炮仗花花牆，在小院通大院的夾廊做了月季花拱廊；後經小區物業同意，還在院子外的停車位兩側各做了月季龍沙寶石花牆和月季夏洛特夫人花牆。

今年春日，常有鄰居和路人在我家院子外的花牆前駐足賞花，輪番拍照，我和老婆隔著廚房的窗戶悄悄窺伺，暗自竊喜，可憐的一點虛榮心頓然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這小院，多半就是我們最後的客舍了，退房走人前的日子，大事做不了，鋪張的花事倒還是勉強能做的，能應付。

文章轉載自公眾號［騰衝偶記］， 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