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草心

全文共4946字

我想，得跟婆婆好好談一談，吵架解決不了問題。

那天，我懷裡抱著兒子，坐在沙發上，那是我的房間，但那時是公公婆婆帶著他們前兒媳生的女兒在住，而我，則和男人一起帶著我們的兒子住在公婆破舊的三間老房子裡。婆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著說，“房子倒了把我砸死就算了，可憐我這個小孫女兒，無爹無媽的，砸到了怎麼辦呢？”男人和他前妻是離婚，活得好好的，都在人世間呢。（注：他們離婚跟我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我讓出房子的條件是：每個月給我和孩子四百塊錢的生活費，孩子生病看醫生他們家給出醫藥費。

公婆的房子確實不能住，破爛不堪，雨天遭水淹。

生長在農村的我，住慣平房，草房都住過，何況公婆住的還是磚瓦房。我用磚頭把房間的地鋪了一層，不行又鋪了一層，收拾一番後，住著也還行。

在官親的主持下，交接儀式順利完成，我和公婆對調住房，但我還是不放心，就問二姨父，要是他們不給錢怎麼辦？二姨父豪爽地答，“不給你去我家，找你二姨娘和我。”我非常相信二姨父，相信官親的話。當然，後來去找二姨娘借錢，二姨娘說她家一毛錢都沒有，二姨娘到底是婆婆的妹妹。

他們並沒有兌現自己的承諾，四百塊錢生活費不給我不要緊，我還能從一樓租出去的房客手上拿到一百五十塊錢的生活費，孩子感冒發燒去醫院沒錢怎麼辦？按照約定，先在鎮上的診所看，不好再去兒童醫院看。

婆婆和我的兩個小姑子還有那男人，極力反感我帶孩子去兒童醫院，還說去大城市多好玩啊。

他M的，他們說的簡直不是人話。兒童醫院好玩嗎？排隊有多費勁知道嗎？

有些人家帶孩子去兒童醫院，都去三個人，一個人抱著孩子坐著等，一個人去掛號，一個人去另一個視窗排隊準備交錢，而我，是用一條布帶子把兒子綁在我的前面，讓他面對著我，我把他背在身後他會哭。我一隻手拎著包，一隻手拿著錢和票，站在隊伍中。長長的隊伍，緩慢地向前移動，孩子因不舒服還會哭鬧。好不容易輪到我，完了接著去下一個視窗排隊，真的既心焦又辛苦，更要命的是，我常常因錢不夠，輪到我交錢時，交錢視窗說：“錢不夠就去找醫生重開單子。”我只好再去重新排隊。

我想，人心都是肉長的，我態度好一些，婆婆或許會被我感動。

我抬頭，對著走進房裡來的婆婆近乎哀求說：“媽媽，你帶帶我，我和孩子，一個是你媳婦，一個是你孫子，你老了還要指望我們呢，孩子現在還小，我沒法去苦錢，等孩子大了，我會去苦錢。”

婆婆聽了，道：“我有兒子有女兒，指望你呢？指望你苦錢，你賣賣塑膠盆不能賣，開開小吃部不能開，你看你能做什麼？再過二十年你也不能苦錢。”

婆婆的話音剛落，跟在她身後的男人就像是學舌一樣，也說：“你賣賣塑膠盆不能賣，開開小吃部不能開，還指望你苦錢呢。”那男人是我的丈夫。

那一刻，我知道，說什麼都沒有用，無法溝通。一時間恨從心頭起，暗暗發誓：總有一天，我要報復你們！後來，所謂的報復，也就是和他們不來往而已，我又能怎麼樣呢？

兒子小時候體質弱，經常感冒發燒咳嗽，這些都是小兒科常見病，可問題是，兒子發燒會驚厥，總共六次，都在三週歲以前，每一次都把我嚇得要命，而這種感覺，只有經歷過的為人父母者方能體會，這種害怕的感覺，一直到兒子上小學還未能消除。有一天兒子放學回來，他說：“媽媽，我好像發燒了，你摸摸我頭。”我一摸，果然發燙，我說：“別去上學了，馬上去醫院，不，等一下，讓我先去上個廁所。”本來毫無便意的我，立即去上廁所，通俗地講，我屎都被嚇出來了。

男人和我，都是二婚，他前妻丟下一個七歲的女兒，所以，男人每天晚上都要去他父母家，去教他女兒寫作業，這一點，我無話可說，男人也不在我家吃飯，我和兒子一起吃飯，男人給出的理由是：“我不吃你的不喝你的。”

是的，他不吃我的不喝我的，而我，則要向他伸手，討要生活費，所以，我們經常吵架，他當然吵不過我，我嘴巴多厲害，但他也有絕招，吵不過我就去他媽媽家，反正有吃有喝，還不受我的氣。

在我家二樓小房間，我抱著孩子，撲通一下跪倒在他的面前，我說：“求你放我一條生路，我們離婚吧！”我想，離婚之後，重新找個願意幫我撫養孩子的男人嫁了，又或者能要到一筆錢，至少能讓我度過一段日子。在這之前，我只給死人磕過頭，沒給活人磕過頭，但那天我跪下了。

他說，“離婚可以，孩子你要你帶走，不要你留下，要錢沒有，要房子更沒門。”

我去過法院，我要起訴離婚。法院的人看我抱著孩子，問了一些情況，我問起訴費要多少錢，法院的人說，要分房子的話，起訴費要七千多塊錢。

七千多塊錢！天文數字，我要是有這麼多錢，我還離什麼婚？我連七百塊錢都拿不出來。跪下來求他，可以省下七千塊錢。

後來，兒子長大了。有一天我笑著跟兒子說，你爸爸是鐵公雞，一毛不拔。兒子笑回，不是鐵公雞，鐵公雞還有鐵鏽呢，我爸是不鏽鋼公雞，連鐵鏽都沒有。

記得老輩人說過，做別的事情醜，要飯不醜。對哦，那我就去要飯。想法有了，付諸行動卻一直未成，直到有一天，兒子再一次發燒驚厥過去。

那是一個雨夜。屋外，下著瓢潑大雨，風聲雨聲更是令我心慌，我手足無措地望著躺在床上的兒子，不敢閤眼睡覺，孩子的額頭上蒙著一條溼毛巾。突然，他嘴裡噢噢地叫著，眼睛向上翻，手腳亂劃，我一看不好，把孩子一把抱起，來不及穿衣服和鞋子，只隨身穿一件襯衫和一條三角褲頭，抱著孩子赤腳奔下樓，開啟門，路燈照耀下的雨如注般擋住了我，來不及細想，從我家一樓租客的床上扯過一條毛巾被包起孩子衝向雨中，邊跑邊大聲哭喊著：“救命啊！救命啊！”我的雙腳不知被什麼扎疼，可我顧不得了，拼命地抱著孩子往鎮醫院跑。

在那個夜晚，我那樣的呼喊聲，驚醒了我的鄰居們，其中的馬老師忙打傘去我公婆家。公婆家離我家約百十來米，不遠。婆婆起來開了門，聽清馬老師說明來意，說：“我自己都要沒命了，我還管他呢。”說完，關了門，繼續睡她的覺。馬老師回來後非常氣憤，說這是什麼人家啊。

男人不在他媽媽家，他出去打工了，在我生下孩子43天后他就出去了。

過後，我抱著兒子，到縣城裡，沿街乞討，我需要錢。縣城裡的門面房都是做生意的人，他們看著我抱著孩子乞討，有給一毛錢的，有給一塊錢的，每一次得到別人的施捨，我都淚流不止，眼淚怎麼也擦不幹，我暗暗地跟自己說：“哭什麼呀，要飯又不醜。”可是，眼淚不聽我的話，滾滾落下，真的是淚如泉湧。

我又去血站賣血，醫生說我太瘦了，不能抽血。

數了一下，夠去市裡的兒童醫院了，夠買兒童醫院的咳嗽藥了，我抱著兒子去了兒童醫院。

我告訴醫生我手裡有多少錢，醫生開了藥。

交錢拿藥後，手上還剩十來塊錢，夠兒子吃一碗他愛吃的餛飩和回家的車費。兒子的目光被兒童醫院門口賣玩具的攤子吸引住了，鬧著要買天線寶寶，那個名字叫“波”的，紅色的玩具，就買下了。我說：“買了波，就沒錢買餛飩吃了，你不吃餛飩嗎？”兒子說不吃，就是要買波，九塊錢買了波。只玩一會兒，兒子說要吃餛飩，我說那我們把波退回去，兒子同意了，可賣波的人不同意。

剛好，有一個帶孩子的媽媽過來買玩具，我跟她商量，說這波才買的，現在他要吃飯，我沒錢了。九塊買的，七塊錢賣給你。那女子搖搖頭，說不要。她又問我，吃一頓飯要多少錢。我說要三塊錢就夠了，夠買一碗餛飩就行了。她從包裡找出所有硬幣，有十幾塊錢，我說多了要不了，她說全給你，你拿著吧。

她給的錢，不但夠兒子吃一碗餛飩，還夠我們回去的車費錢。她要是不給我那麼多的錢，我坐車，會跟司機商量，說我沒錢了，到了轉車時，請師傅幫忙墊一下，那時到我們縣城有私人開的大巴車到市裡來載客，到鎮上又有私人開的四輪車，都肯幫忙的。到家後，我又跟我們街坊鄰居借錢給開四輪車子的人，下車時看到誰就跟誰借。

也曾逃過票，但被人逮到了。那是出了兒童醫院後上的第一輛市內公交車，車票一塊錢。上車後，人多，我想，這麼擠，那售票員一定看不見我，抱著孩子我就不往前面去，任他在前面喊：“沒買票的到前面來買票，過不來的把錢遞過來，來來，大家幫個忙遞一下。”我裝作沒聽見，心想，反正你沒看到我。不料想，那售票員說：“哎哎，那穿白衣服抱小孩的，把票買一下。”

那天我穿一件顏色接近白色的棉襖，特別顯眼。躲不過去，羞得我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感覺一車子人的眼睛都在看向我。我只好低下頭，說，“對不起，我身上沒錢了，一塊錢都沒有了。”售票員說：“沒錢你講啊，講一下子不就行了嗎。”所以後來，我總是要儘量留一塊錢在身上，真的沒有時，我會跟售票員講清楚。世上總是好人多，他們都會體諒落難人的難處。

因為他常年不在家裡，又不在我家裡吃又不在我家裡喝，只偶爾回來住，要是我跟他要錢吵架，他乾脆連住都不在我家住，這樣一來，我兒子就把他爸爸當成外人了。有一回，兒子跟我說：“媽媽，你攆他走，他在我們家煩死了。”

這還不算什麼，兒子上大學時，我叫他跟他爸要錢，兒子竟然這樣說：“跟我媽要錢心安理得，跟我爸要錢不好意思。”終於明白，我在兒子心目中是鋼筋鐵柱，是銅牆鐵壁，我只好努力掙錢，逮到一點點的掙錢機會，絕不放過。還記得，前年兒子到北京去讀研究生，他從深圳打電話給我說，“媽，我要提前過去，沒到開學時間，我沒地方住，你上次叫我去北京二舅家，你先打電話問一下，我住半個月就搬走了。”我去要北京堂弟的電話號碼，沒要到（原因是不好住）。我趕緊回電話給兒子，然後又從家裡拿出所有現金，去對門的服裝店換成網銀，手機上轉過去四千塊錢，叫兒子找個便宜些的旅館住下，先用著，不夠我再轉。

兒子到了北京後回電話說，住到博士生宿舍裡了，兩人間，一千五一個月，挺好的，房租由他的導師出。我問那個博士生呢？兒子說博士生去了深圳。我終於鬆了一口氣。今年過年時兒子放假回來，閒談時我跟兒子說，轉給你四千塊錢後，我手上還有一千八百塊錢，你媽活到五十多歲，手上只有一千八百塊錢餘款。兒子聽了，神色凝重地說：“我們會有錢的。”

我不敢回憶過去，有時候會心血來潮，會寫，動筆之前，我得拿一包紙巾放在面前，要不然淚水會擋住我的視線。

那些日子，就這樣過來了。

我媽說，“寧遭惡公惡婆，不遭破屋倒牆框。”

看中的是他家的三層樓房，卻不知為買這房子，他家欠的全是債，加上要撫養他前妻丟下來的女兒，所謂好漢難養連三口，面對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男人也著實不易，他又掙不到多少錢。

我大伯在世時常說的一句話是：“會選選兒郎，不會選選田莊。”

我大姐說：“你離一次婚，別人不怪你，你要是再離婚，不怪你也是怪你！”言之有理！所以，我不離婚，離婚，我哪裡有這三層樓房住？但這三層樓房只能住，我不能今天敲一塊磚頭明天敲一塊瓦來吃。

公婆的老屋已經翻蓋過，環境不錯。婆婆說：“你要多來看看我啊，看一回少一回。”

給公婆翻蓋老屋的時候，男人說好給錢的，於是，好逞能的我聯絡好工匠，準備動工。可臨動工的前一天晚上，身在上海的男人打電話回來說：“不蓋了，沒錢！”一聽此言，我愣住了，想要打電話給工匠師傅們，又一想，不能，人家會說我是婦道人家，說話不算話。材料先賒賬，工錢過後結，房子蓋好，諒他不敢不給錢。接公婆來家裡住一個月，讓出二樓我的房間我的床給二位老人住，我住三樓去。果然不出我所料，沒等房子蓋好，男人就把錢轉給我了，我出力，他出錢，皆大歡喜。

婆婆常跟人說：“還是我某某某有本事啊，給我把房子蓋好了。”公公看著煥然一新的房子說：“想不到，我這輩子還能住上這麼好的房子。婆婆說的是她兒子的名字，敢情那一個月，我白忙活了。我終究和婆婆沒有血緣關係。

女人，不能做夢，不要以為嫁漢嫁穿衣吃飯，沒有的事，一切還是要靠自己。

不知不覺間，人生已過大半。

名義上，她是我的婆婆，實質上，多年前，她已不是我的婆婆，我早把她兒子還給她了。不，我從來就沒有完全佔用她的兒子，只是那一紙婚約。婆婆的兒子，終究是我兒子生物學上的父親。

婚姻裡，不要指望別人，唯有依靠自己。

觀音菩薩路過觀音寺，隨眾人納頭下拜，有人問：“觀音菩薩啊，你怎麼也拜觀音菩薩啊？”觀音菩薩道：“求人不如求己。”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此時，室內空調風清涼，室外，夜風清涼。心境亦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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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青草心，開過小吃店，賣過小百貨，做過鐘點工，開過蛋糕店，做過護工，寫過文章，捱過餓，受過窮，哭過，眼淚一擦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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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