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花

【宋】晏殊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靠自己生活，靠自己療傷，靠自己度過每一個炎夏與寒冬，內心安然，靈魂安寧。那時獨上高樓時，最是自由。如果能在任何時候都擁有足夠的力量，足夠安慰自己，足夠重新起航，足夠一人過好自己的生活。哪怕無人寵愛，哪怕無人看見，哪怕沒有人知道心中的千頭萬緒，哪怕只能自己一個人笑，一個人哭，也能自由地笑，自由地哭。那般的強大，又是那般的自由。願那些孤獨與惆悵，願那些獨自生長的日子成為滋養你的最佳養料。像是幽蘭生於深谷，即使不為人所知，卻能與天地共呼吸。朝有晨露，夜有月色，夏有微風，冬有白雪。像是一個安靜的人，靜默地生活著，清晨即起，日落而點起燈火，習字閱讀。不辜負生命中的每一寸韶光，像一株植物一樣長著自己的枝葉，開著自己的花。

還是會有惆悵吧，還是會有期待吧。畢竟生命中總會有一些人與事，總會有一些思念與牽掛。一個人生活時，清心的代價是沒有故事，而牽掛的前提是心中有一個未歸人。因為心中有那樣的一個人， 因為腦海裡會有那樣的一個故事，對比著現實，對比著當下，會讓人覺得冷，會讓人覺得孤寂，更會讓人覺得難以排遣。

如果感到時間太難過，那就走一走吧，看看花草，看看天空，看看那些飛舞的蝴蝶，看看那些靜立的燕子。一個人走著，若還是難以排遣，那就很慢地走。那樣的時刻裡，遇到什麼人都不想說話吧，遇見什麼風景都是暗淡無光的吧。畢竟那些人終歸不是心中的那個人， 那個心中的故事也只有那個人才能講述。想見的人，想說的話，都只有那一個人會知道。想說的話，也只有那一個人聽得懂，既然那個人沒有回來，只剩無言獨上西樓。

清晨欄杆外的菊花開放了，霧氣瀰漫，卻像籠罩著愁緒滿滿的心情。蘭花上沾染著清澈的晨露，有些寒冷的季節裡，這些露水都像是蘭花流下的淚水。羅幕之下的寒光，還有那些飛走的燕子，一點點都讓人心生頹廢。離別時間的心情，看著明月都覺得像是一種懵懂不知，看著銀色的月光流入，銀光一點點變亮，天地開闊之時，破曉時分的陽光穿過來，又是一夜無眠。

既然睡不著，既然天已亮，那就登上高樓看看這世間。一夜西風之後，昨天還碧綠的樹已經失去了綠意，樹葉凋落無數。獨自一人登上高樓，看見的不過是一條向著遠方延伸直到消失的路。心中惦念， 心中思念，想見卻不能見，想知道音訊卻發現山高水闊，錦書難寄。世間的高山無數，世間的碧水無窮，此時的那個人在何方？無人與我立黃昏之時，靜靜地站著，就像曾經一起站著一樣，無人陪我訴衷腸，那就一語不發，把眼神送向遠方。迢迢不盡如春水的時刻，有些話說給別人聽，也是聽不懂；有些話不說出來，有個人也終會懂。那就用眼神來代替一切吧，看著那段少有人行的路，看著那段離去時你走過的路，每一次回眸都是一場相思心意。你若在，世界便在。

你若在我身邊，那麼一切都是春暖花開了。

詞是所有文學載體裡最能體現詞人情緒的存在，輕寒的時節， 清晨飛走的燕子，還有凋落的樹，這些可能在他人眼裡無關痛癢的存在，卻成了詞人心緒更壓抑的原因。心中有一個惦念的人，那麼自然覺得形單影隻、難以平復。天氣的寒冷並不重要，讓詞人感到寒冷的不過是內心的失落與寂寞。回首向來蕭瑟處，離去已經有那般久，何時回來依然不知曉。

婉約派的詞人風格正是如此，於情致婉約之外，一點一滴地透過描述細節讓人嘆惋。“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一句從昨夜到今天，從淡然轉到強烈的情緒。獨上高樓之時，空闊的場景， 還有不知何處的離人，“滿目山河空念遠”，白描般的場景引人入勝至蒼茫而悵惘的思緒中去了。

即使你已經不在我身邊，即使已經沒有了那道白月光，但我的內心依然皎潔，一片清寂。遠望之時，不再覺得失去是捨不得。雖然已經明白，生命中會遇到很多人，也會失去很多人，錯過很多人，最後陪在身邊的也不一定就是現在這個人。甚至不再覺得離別是一種徹骨的痛，只是一種需要習慣的現狀。那現在這些思念是否是一種負累， 這些相思是否只是一種註定要抹去的多餘，這些難受與淒涼是否只是一種必然會忘記的心事？

不是，這一切都不是白費。因為想你，所以我明白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因為回憶，我懂得什麼叫作曾經的美好。人都是一邊行走一邊忘卻，一邊向前一邊回首。能讓自己不斷回首的，一定是不能抹去的。也許最終一切都會回到原位，或許最終只能是天涯兩端。但那些思念的日子，那些思念的心情，那些不想吃、不想睡、睜開眼就是你身影的日子，是屬於自己的日子。在思念裡學會珍惜，在回憶裡明白取捨。

有些人與事，只是當時已惘然。在身邊之時並沒有珍惜，在身邊之時也沒有覺得多特別。但一旦離開，那種思念會緩緩飄散出來， 浸透每一個生活細節。就像是一朵花思念它掉落的葉子，就像是一陣春風拂開了夜色，思念著黎明的日出。時光下的每個人都註定會要離散，時光裡的每件事都會伴隨著生命的逝去而再無蹤影。

可是望盡天涯路，舊事舊風景，最眷戀你的身影。孤獨不是一個人獨上高樓，更不是一個人望斷天涯路，而是每做一件事，每走一步路，每說一句話，都想說給那個人聽，都想讓那個人陪，可是那個人已經不在身邊了，連思念也變得沒有著落，連回憶也變成一個人的獨角戲。你永遠看不到我望斷天涯路的樣子，因為只有看不見你的時候，我才會有那樣的眼神，才會有那樣的留戀與回首。

現在，站在這裡，看著這裡，一個人生活避免注目，安靜得一如往昔。

而你，“山長水闊知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