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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風 · 周南 · 關雎

詩經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三月的長安還處在料峭春寒中，長安城外的鏡湖早得了春來的訊息，開始融化冬日積雪的溫情。

三月三上巳節，簪纓世族已備好踏青物什，世家小姐攜了好友一路歡歌笑語乘著馬車落腳鏡湖。家僕們早幾刻出發選了好地界，圍上簾幕，將水果點心茶水風箏等一一擺放齊整，垂首立在一旁等候主子的來臨。

約莫午時，鏡湖周圍已圍了一圈馬車，可見踏青是件極其令人歡喜的事情。

然而，幾家歡喜幾家愁。

關家嫡女關關卻正托腮發愁，只因她被禁足在家，不得外出。

說起關關，不知情的世家小姐總是一幅笑盈盈模樣，只不過這笑多了幾分調侃味道。有道是“情來難擋，情去難留。”這關家小姐便輸在了情字上。

只道那日見君一面，從此茶飯不思。

關關心頭相思樹已種下，任憑家中長輩如何勸阻仍不能將其連根拔起。於是，只得瞧著自家孩子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精神恍惚。

那日長安城籠罩在初雪飄落的歡喜之中，關關喬裝一番偷溜出府，府內的日子總是一片祥和，牆外的熱鬧是她羨慕卻融入不了的世界。

許是家中大人未曾料到少時乖巧明媚的女孩竟也敢大膽肆意妄為一次，便放鬆了監管，讓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嚐到打破束縛的滋味。

那日的長安城是關關此生見過最美的長安城。民間有詩言：我有良人在長安，路迢迢兮水漫漫。

關關只聽說書人念起過這句稱不上詩的詩，只一次便再難忘記，就像那天遇見那人一樣，只一眼便不可自拔。很多年後關關稱那一眼為無悔。

相信所有女孩都做著同一個夢，夢裡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夢裡是白茶清歡無別事，我只等風也等你；夢裡是歲月靜好，淺笑安然。這個夢關關也做過。

而在那個初雪紛飛的長安城，她第一次意識到夢裡的人來了。

逃離了府中令人喘不過氣的禮數、詩詞曲賦；逃離了府中無處不在的垂首低眉、細語輕聲；逃離了府中那一簇簇按標尺生長的花草樹木，按樂聲鳴叫的鳥獸蟲魚，關關覺得外面的世界格外美麗。

你瞧，冬日的長安有雪，一層鋪一層，腳陷進去便拔不出來；你瞧，冬日的長安有風，刺骨寒風似利劍，風過處只剩下瑟縮的人們和瑟縮的草木；你瞧，冬日的長安有賣糖人的大叔，有賣胭脂的姑娘，有小二的吆喝聲，有茶樓的說書聲，有客人的鼓掌聲，有許多關關平日裡不曾瞧見的喜怒哀樂，有許多關關平日裡不曾感受的歡喜哀愁。

關關沉浸在這樣的世界裡，渾然不知有人盯上了這個傻傻的姑娘。

關關不知道這個世界有表面的璀璨也有光明照不到的陰溝。

古往今來，人們為了慾望，為了名利，不知做過多少違背本心，可以構成人性滅亡的事情，販賣婦女兒童便是其中之一。

兒童尚幼，賣予富人做子做奴；少女窈窕，賣予權貴為婢為妾。有需求便有買賣，有買賣便有人投機取巧，便有人喪盡天良。

看中關關的販賣者顯然是個中老手。老大遣了一名助紂為虐的婦女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哆嗦著手向關關乞討。

那婦女深諳表演的精髓，佝僂著背，蹣跚的腳步以及微微顫抖的雙手無不顯示出她的年邁無力，關關見此情形想起了家中的老太君，年過五十的祖母。

微紅著眼眶從身上掏出一串銅錢，關關哽咽著對婦女說：“老人家，且拿去應付一兩日吧。”

婦女忙點頭道謝，藉著接錢的空擋，歪了歪身子，隨後慌忙起身，懊惱般喃喃：“小姐勿怪，小姐勿怪，老嫗人老腿腳不穩，髒了小姐衣裳，老嫗給小姐賠不是。”

關關不在意的擺擺手：“老人家莫如此，常言尊老，這等小事不必放在心上。”而後看了看下雪的路以及襁褓中的嬰孩，關關試探道：“不知老人家家住何方，可需小女子相送？初雪下的大，路面上積了一層，官府尚未著人清除，前路不好走，若近些，倒也……”

關關話音未落，只瞧那婦人握著她的手，眼眶含淚，不住道謝：“多謝小姐，多謝小姐，老嫗家在前方巷子轉個彎便到了。”

關關一聽，心想真近啊。

是啊，那個巷子，關關走了近半盞茶時間。巷子裡除婦人、嬰孩和關關外再無其他，狗吠聲從巷子外傳來，似在催促著什麼，貓站在牆頭冷眼看著關關走在冰雪上。

一步，兩步，三步。

關關聽見了男人的聲音，他說：“總算有個好貨。”男人聲落下，是一陣鬨笑。

臨了小巷盡頭，關關終於察覺出不對勁，她不動聲色的抽出自己的手，對婦人說：“老人家，家中小廝已尋來，前路便不好相送，忘諒解。”

直到那幾個男人圍了小巷，關關才肯定所謂的老人家不過是一場騙局，專騙他們這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

包圍圈在邪笑聲、鬨笑聲中不斷縮小，關關絕望的望著牆頭那隻貓。黑貓連個眼神也不給予，喵一聲，踱著優雅的步伐躍下牆頭。

當有人從背後襲擊那幾個男人時，關關尚未反應過來，直到那人拉起她的袖子往外跑，那一刻關關只想到一個詞叫絕處逢生。當關關抬首道謝時，那一眼她只想到一句話便是眼前人是心上人。

古來英雄救美多見，與英雄救美一樣多見的是被救的美人都會喜歡上英雄。話本里的愛情萌芽始於此，糾纏不甘也始於此。

那個人一身青衫，眉目間除了疏離便是冷淡，腰間別著一把劍。關關想原來話本里的俠士真的存在。

俠士非長安人士，走南闖北，見過大漠的孤煙，見過江南的煙雨，見過西北的冰雪，見過蒙古的草原。俠士本路過長安，路過那條小巷，卻不曾想救了一個姑娘，種了一棵名為相思的樹。

人間最美的愛情除了兩情相悅還有心悅君兮君不知，除了青梅竹馬還有又豈在朝朝暮暮。關關讀過《越人歌》最喜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關關讀過詩經，最喜那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然而關關沒有在意過“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意戀落花。”年少的關關一腔痴情錯付，只緣於驚鴻一面，終於重重圍牆。

三月三，上巳節。關關托腮發愁，她得救之後託好友四處打聽俠士的訊息，寄去相思。雖未有迴音，但好歹得知上巳節俠士會去鏡湖這一訊息。

至於他去鏡湖做什麼，好友一臉複雜的望著關關：“他一生走南闖北，大漠孤煙，江南煙雨，西北春寒，只為尋一人蹤跡。”

話落，關關淚溼衣襟，那棵相思樹正慢慢枯萎。世間情也怕天意弄人，世間情也怕先來後到。

關關擦乾眼淚道：“再幫我一次，上巳節關府相聚，替我遮掩一二，讓我見他第二面也是最後一面，可好？”

好友默然，良久後才緩緩吐出一字：“好。”

關關作丫鬟打扮，扮作好友貼身婢女混出了府，等待在鏡湖邊。

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的，關關有許多話想說，可看見那人一身風霜的站在鏡湖南角的柳樹旁時，便什麼也說不出了。

關關鼓起勇氣，對他燦然一笑。那天，鏡湖上空飛滿風箏，鏡湖南角外追逐打鬧聲一浪高過一浪。而在關關周圍只有那人低沉的聲音：“終是緣。”

上巳節那天，關關見著那人後便什麼也說不出口，只念了一句詩：“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俠士沉默著聽完，轉身離去。

關關用盡畢生力氣在他身後大喊：“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一遍又一遍的《關雎》縈繞在鏡湖上空。

關關知道，在那句“關關雎鳩”之後還有一句話，她說：“千萬記得，吾名關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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