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陝西省社會科學院文學藝術研究所 李 蔚

小學時班上流行互換課外讀物，我恰好拿到一本兒童小說《秘密花園》，裡面描繪了一座鳥兒歡歌、草木皆傳奇的美麗花園。一邊讀，我的小腦瓜就飄到了外婆家樓下的小花園。在這裡，我與自然的精靈拉了勾，成了好朋友。

一座家屬樓，端端矗立在中間，把外婆家樓下分成了前院和後院兩個不同的小世界。前院一片規整，中央有個水泥砌成的四四方方的花壇，是院裡住戶平日談天說地的好地方。穿過院盡頭僅容一人側身而過的小窄道，後院豁然開朗，這裡更自由一些，由樓中住戶們自己佈置。東北角有一片不知誰種的油菜花，每到春夏之交，濃香襲人，吸引著勤勞的小蜜蜂，圍著金燦燦的花朵忙來忙去。

有一天，我驚喜地發現外婆家樓下花壇裡的花兒，竟然和《小王子》書中插圖上的玫瑰一樣，忙不迭蹬蹬蹬跑去報告給外婆。然而我卻被告知那是月季，不是玫瑰，它沒有那麼多的刺，也更好養一點兒。我有些悵然，默默地轉身，去樓下看我的那些花兒。

我的那些花兒，雖然沒有如玫瑰一樣的濃郁色彩，也沒有甜甜的香味，更沒有浪漫動人的含義。但是，當我笨拙地扭著屁股學騎腳踏車，使出了好大力氣，一圈又一圈繞著花壇往前蹬的時候，當別的小朋友坐在爸爸的腳踏車上高興地哼著歌回家，而我揪起路邊的狗尾巴草，一路編著小兔子回到外婆家院子的時候，當我因為失落了某些說不清的東西，只能坐在花壇的水泥臺邊，望著地上的螞蟻思考人生的時候，是月季，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見證了我的改變與成長。

小王子說：“也許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樣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獨一無二的玫瑰。”而月季，也不過是世間千千萬萬花中平凡的一種，但在我的星球上，它曾是唯一。

一年暮春時節，昨夜雨疏風驟，趕走了明媚春光，我和表妹站在外婆家的陽臺一看，後院的油菜花歪歪倒倒，金黃的花瓣散落一地，怎麼辦？不如幫幫這些可憐的小花吧！說幹就幹，我們立刻找出剪刀和繩子來到後院。還好，有一部分油菜花沒有完全被折斷，表妹幫我把花枝扶起來，我就用繩子在折斷處的上部紮好，又繼續把繩子連到另一株油菜花上，希望它們能昂首挺胸，恢復往日的神氣。這時，外婆站在二樓的陽臺上，看見了樓下花田裡忙碌的兩小孩，用手擋住嘴，露出笑彎的眼睛，往前欠了欠身子，告訴我們用剪刀的時候務必小心，一會兒記得來廚房舀紅豆蓮子湯喝。

毋庸置疑的是，油菜花當然不會因為我們倆這“傻氣”的努力，就能重獲新生，但就在幫助它們的過程中，我們體會到了一種對天地萬物迴圈再生的美好企盼。小小的人兒，在外婆家樓下的花園中，似乎觸控到關於美、關於生命那晶瑩閃亮的因子。

前幾年，鎮上重新規劃，外婆家也被劃入了拆遷範圍。拆之前我恰好回去了一趟，人去樓空，我睜大眼睛，透過那扇鏽跡斑斑的藍色大門縫隙，看到水泥花壇缺了個大角，地上還殘留著不少碎渣，花兒斜了一地，好似褪了色一般。整個畫面，像極了一幅灰褐色的老照片。

我的花兒落了，而我，也早已不再是小孩子了。

但同時，我的心中也升起了一股希望，外婆家的原址，已經規劃建立一座街區公園。相信不假時日，我的花兒會在公園的花壇裡重新披上顏色，為人們帶來新的歡樂。